學達書庫 > 傳記 > 阿加莎·克裡斯蒂自傳 | 上頁 下頁
六六


  我們以極大的興趣重又開始了間斷十年的在中東的工作。

  這次中東之行的結果是馬克斯出了名。他堅定地說他惟一渴望做的就是挖掘尼姆魯德遺址。

  今年這個月,我丈夫的著作《尼姆魯德及其遺址》將出版。他寫這部著作用了十年。他一直擔心怕活不到寫完這部著作。人生是這樣地漂忽不定,心肌梗塞、高血壓等現代疾病虎視耽耽地注視著人們,尤其是男人。但是—切平安。

  這部著作是他畢生的心血:從一九二一年起,他就扎扎實實地為此而努力。

  我倆的工作迥然不同。我缺乏文化素質而他天賦極高,但我們相互補充,相互幫助。他時常問我對某些問題的看法,而我則是一個對他的考古專業頗有瞭解的業餘愛好者。

  的確,許多年前我曾憂鬱地對馬克斯說,可惜年輕時我沒能學考古,那樣可以對考古問題更有見地。他說:「難道你不認為現在你比任何一位英國婦女都更瞭解史前陶器嗎?」我們生活得很幸福,雖然從某種意義上說,生活逐年變得愈來愈複雜紛繁。愈加都市化,但是畢竟一年有一年的樂趣。

  至於那土丘,由於四處堆放著垃圾,早已失去了原來的景色。茵茵綠草中綴著許多紅色的毛其草,石像從草中昂然地探出頭來。成群的蜂虎——一種長著金黃碧綠相間的羽毛的可愛小鳥——在土丘上下翻飛鳴囀。

  尼姆魯德沉睡著。

  我還沒提到過巴格達的住所。在底格裡斯河西岸,我們有一座古老的土耳其式房子。我們那麼喜歡它,寧可不要現代化的住宅,人們都認為我們情趣獨特,其實我們的土耳其式房間涼爽宜人,陽臺的欄杆前便是空曠的院子和高大的棕擱樹。房後是修有灌渠的棕櫚園和一間用汽油桶築起的小房。孩子們在那裡無憂無慮地嬉戲玩耍。婦女們來來往往地去河邊洗鍋盤。在巴格達,窮人與富人毗鄰而居。

  自從我初識巴格達以來,它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埃大多數現代建築物都設計得醜陋不堪,而且不適合這裡的氣候。

  那完全是從當代的雜誌上依樣抄來的,其中有法國式的,德國式和意大利式的。窗戶再也不是那種能隔熱的、高高的小窗戶了。或許有抽水馬桶是一個優點,然而污水卻無處排泄,還要像以前那樣把污水傾倒在底格裡斯河裡。河水似乎永遠不會到氾濫的地步。

  我必須提一下時隔十五年之後,我們重返阿爾帕契亞的情景。人們立刻認出了我們,全村都轟動了,四處都是喊聲、叫聲、寒喧聲和歡迎聲。

  「還記得我嗎?」一個人說,「你離開時我還是個挎籃子的孩子,現在我都二十四歲了,成了家,孩子都大了。」

  他們為馬克斯記不得他們的面孔和姓名感到不理解。

  在那兒到處都能遇見十五年前的朋友。

  一天,我坐著卡車穿過摩蘇爾,值勤交通警察突然一揮指揮棒,叫車停下來,喊著「嬤嬤,嬤嬤」跑到車前,抓著我的手搖晃著說:「見到你多高興啊,嬤嬤。我是阿裡,我是跑堂的阿裡,記得我吧?想起來了?我現在當上警察了。」

  就這樣,每次開車路過摩蘇爾,阿裡准在那兒,他一認出我,就命令所有的車輛全都停下,我倆相互打個招呼,他請我的車優先過去。這些朋友多好啊。熱心腸,純樸,充滿了對生活的樂趣,因而能樂觀地面對一切。阿拉伯人是快樂的民族,也是友好的民族。每當我們路過有過去雇員住的村莊,這人便會沖出來,堅持要我們和他一起去喝點酸奶。雖然村莊裡身著紫袍的鄉紳們不會理睬我們,但是那些農民卻是我們真正的朋友。

  我多麼愛世界的那個角落。

  我現在仍愛它,將來也永遠愛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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