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 > 阿加莎·克裡斯蒂自傳 | 上頁 下頁
五七


  她那逼真的模仿,那使自己從一個愛叨嘮的妻子變成一個跪在教堂裡的農家姑娘的演技給我以啟迪。她使我寫出了《人性記錄》。

  初寫偵探小說時,我無限評判或是認真地考慮犯罪問題。偵探小說是追逐獵物的小說,也是體現某種道德的小說;實際上它再現了那種古老的通俗道德傳說:惡的毀滅和善的勝利。一九一四年戰爭時期,作惡者並非英雄;當時英雄是行善的,敵人是邪惡的,道理是如此簡單明瞭。當時沒有開始研究心理學。我像其他任何寫書和看書的人一樣,憎惡罪犯,同情無辜的受害者。

  對於時髦的英雄拉弗爾斯則例外,他是個慣偷,愛打板球,總是和那個兔子樣的夥計邦尼在一起。我一直有些討厭拉弗爾斯,這當然是傳統的作用。他是個羅賓漢式的人物,可拉弗爾斯令人感到輕鬆。

  人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會出現如今這樣的情況,看犯罪小說是由於喜好暴力,為了從野蠻行為中獲得虐待的快感。

  現在殘酷行為幾乎像每日的黃油麵包一樣普遍。當然,我稱之為「仇視者」的只是極少數人,但是,像所有的少數派一樣,這種人的能量遠遠超過多數人。

  由於寫作犯罪小說的緣故,我對犯罪學研究產生了興趣。我尤其喜歡看那些與罪犯打交道的人寫的書,特別是那些試圖教育罪犯或是想辦法對罪犯進行所謂「改造」的人寫的書,我想現在人們會用更堂皇的字眼來形容他們。那些罪犯大概中了魔,就像彌爾頓筆下的撤旦的所作所為:他渴望顯赫,渴望權勢,渴望像上帝那樣地高貴。他內心沒有愛,也就不知謙卑。我自己常說,通過觀察生活而得出結論:不懂謙卑就意味著毀滅。

  寫偵探小說的一大樂趣就在於有諸多體裁可供選擇。

  輕鬆型的驚險小說,這種小說寫起來特別舒心;撲朔迷離的偵探小說,其情節複雜,頗費心思,值得回味;還有一種包含激情,我也只能叫它偵探小說,它充滿幫助拯救無辜的激情,因為人們關心的是無辜者而不是罪犯。

  我可以對那些殺人犯哲暫不作判決,但是我認為他們是社會的蠹蟲,他們製造仇恨,隨心所欲。我情願相信他們生來就是廢人,或許因為這個緣故,人們會可憐他們,但即使如此,也不會寬宥他們。因為寬宥他們,無異於寬宥那些從中世紀瘟疫流行的村莊中逃出而混進鄰村無辜村民和活潑孩子中的人。無辜者必須受到保護,他們應該能在平靜和博愛中和睦相處。

  使我震驚的是似乎沒有人關心無辜者。當讀到一起謀殺案時,看上去人們對悲慘情景——譬如說一家小煙鋪的顫巍巍的老婦,正轉身為一年輕的惡棍拿盒煙時,卻被打死了——無動於衷。人們似乎對這種恐怖行為,對她的痛苦,對她終於辭別人世不在乎。誰都對死者的痛苦不以為然,人們只是對年輕的殺人犯不勝同情,因為他年輕。

  為什麼不把他處以死刑?在這個國家,我們捕殺豺狼,並不試圖讓豺狼和羊群和睦相處。我們進山捕殺野豬,以防它下山在溪邊咬死孩子。它們是我們的敵人,我們就捕殺它們。

  我對那些被殘忍仇恨的黴菌所侵蝕而視他人生命為草芥的人怎麼辦呢?這些人常常有良好的家境,良好的機遇,受過良好的教育,可他們說白了就是不走正道。對這種人有什麼辦法呢?怎麼處置殺人犯?不是終生監禁,這要比古希臘一杯毒芹汁處死更殘酷。我們所找到的最好辦法是流放。

  廣漠的曠野上,只有土著居民在那生息,在那只能生活在更加鄙陋的環境中。

  讓我們看一看這種觀念:今日之短曾是昔日之長。如果不是心狠手毒,如果不是嗜殺成性,如果不是全無憐憫之心,也許人類就難以生存下去。也許早就絕種了。當今的惡人也許是昔日的強者。那時他有這種必要,但是今天卻沒有這個必要了,他成了危險分子。

  在我看來,惟一希望是強制這種人為整個社會的利益有所貢獻。例如,可以允許這種人在一杯毒芹汁或是獻身於試驗性研究之間作出選擇。

  這似乎從偵探小說扯遠了,但是即可能說明了為什麼我對受害者比罪犯更有興趣。受害者被描寫得愈逼真,由此而產生的憤慨就愈加強烈,那麼,當我們把他從死亡的幽谷中拯救出來時,心裡也就充滿著愉快的勝利感。

  3

  第二年三月,我按計劃去了烏爾。馬克斯到車站接我。

  我曾想自己會不會害羞,畢竟,我倆才結婚就分開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我倆好像昨天就在一起了。馬克斯給我寫的信很詳細,我感到我對當時考古挖掘地進展情況像一個考古工作者那樣瞭解。回家之前,我在考古隊營地住了幾天。萊恩和凱瑟琳熱情地招待我,馬克斯還帶我去挖掘地點看了看。

  天不作美,突然刮起了暴風。這時我才注意到馬克斯的眼睛已習慣了風沙。我踉踉蹌蹌地跟在他身後,狂風吹得我睜不開眼,而馬克斯眼睛圓睜,給我指這兒說那兒。我惟一的念頭是躲到房子裡去,但是我還是勇敢地堅持下來了,因為儘管很難受,我對馬克斯在信中說到的一切卻極為感興趣。

  隨著挖掘季節的結束,我倆決定經波斯回國。這時有個小型航空公司(是德國人辦的),開辦了巴格達至波斯的航線,我們搭乘了飛機。這是一種單引擎的飛機,只有一個駕駛員。我倆都感到這太冒險了。

  飛機抵達設拉子,我還記得那兒的景色多麼令人嚮往,它就像是嵌在灰褐色曠野上的一頗深綠色寶石。飛機愈飛愈近,綠寶石愈加光彩奪目;飛機降落後,我們終於發現這是——座由綠洲、棕櫚和花園組成的綠色城市。我不知道波斯究竟有多少沙漠,可我明白了為什麼波斯人那麼珍視花園,這是因為有座花園是多麼地不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