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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第八章 梅開二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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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火車是我平生一件快事。可悲的是如今誰對它也沒有了那種如同對好朋友的親密感情。我在加來登上了預訂的臥鋪車,這樣免得再到多佛爾,而且也避免了乘船的疲憊,終於在夢寐以求的火車上舒舒服服地安頓下來。到這時我才意識到旅行一開始就潛伏著危險。和我同車廂的是一個中年夫人,她是個穿戴華麗,富有經驗的旅行者,隨身帶了許多手提箱和帽箱。她和我搭上了話。這很自然,因為我倆合住一個包廂,這種包廂像其他二等車廂一樣有兩個鋪位。在某些方面,二等車比一等車還舒服得多,因為這種車廂空間大、使人有活動餘地。

  我的同伴問我去哪兒。我告訴地去巴格達。她立刻興奮起來。她碰巧就住在巴格達。她斷定我到那住在朋友家,並說她多半也認識他們。我說不住朋友家。

  「那你住在哪兒呢?總不會到巴格達住旅館吧?」為什麼不呢?不然要旅館幹什麼用?我至少心裡嘀咕著,可嘴上沒說。

  「啊!旅館可住不得。你可別那麼幹。我告訴你應該這樣:來找我們!」

  我有點吃驚。

  這位C夫人告訴我她丈夫在巴格達,她本人是當地最早的居民之一。

  我能說什麼呢?只好一再感謝並補充說我的計劃尚未定下來。幸運的是,C夫人不和我一起走完全程,這得感謝上帝,因為她的話總是滔滔不絕。

  旅行正如所期待的那樣。過了的裡雅斯特,列車穿過南斯拉夫和巴爾幹半島,憑窗眺望,眼前是一個景色全異的世界,富有奇特的魅力:掠過峽谷,望著牛車和別致的運貨車,審視著站台上的人群;在尼斯和貝爾格萊德偶爾下車轉轉,看著原來的車頭被一個塗著截然不同的字母和符號的新的龐然大物所取代。旅途中自然又結識了幾個人,令人高興的是他們都不像第一個那樣張張羅羅。我先後遇到一位美國女傳教士、一位荷蘭工程師和幾位土耳其女人,一天的時光就這樣愉快地度過了。最後—位幾乎無法交談,我倆隻斷斷續續地用法語談了幾句。我發現自己由於只有一個孩子而且是個女孩而明顯地感到臉上無光。這位誇耀起來眉飛色舞的土耳其夫人十三次懷胎,三四個流產了。

  只有親身旅行才能認識到大千世界是多麼關照和善待人們,當然並不總是事事都遂人心願。那位女傳教士極力勸我服用治療腸胃的藥:她帶了大量的瀉鹽。荷蘭工程師就我在伊斯坦布爾住在何處嚴肅地責備我,他警告我當心那個城市不安全:「你得留神。你住在英國,是個有教養的女人,總有丈夫或親屬保護你。出門在外不要相信人們說的話。除非你知道帶你去哪兒,千萬不要去娛樂場所。」事實上,他把我看成個十七歲無知的孩子了。我向他表示感謝,並告訴他我會多加小心的。

  為了避免這些危險,他在到站的當天晚上邀我去吃飯。

  「去托卡特裡安旅館,」他說,「那是個上好的旅館。住在那兒相當安全。我九點去接你,帶你去一家可口的餐館,就這樣。

  那是俄國夫人們開的,是些出身高貴的白俄女人。她們烹調技術高超,在餐館內舉止非常得體。」

  第二天,他辦完自己的事後來找我。帶我去看了幾處伊斯坦布爾的名勝,還給我找了個嚮導。「別從庫克斯的公司雇嚮導,他要價太高、我向你保證這個嚮導非常正派。」

  我們在俄國夫人穿梭往來、溫文爾雅的微笑和對我那位工程師朋友屈尊俯就的態度中又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後來,他又帶我看了伊斯坦布爾的幾處風景,最後把我送回托卡特裡安旅館。我倆在門口停住了腳步,「我想是不是,」他探詢地盯著我,「我想現在是不是……」他估計到我可能做出的反應後,那種探詢更是顯而易見了。接著他歎了口氣說:「不問了。我想還是不問更明智些。」

  「我覺得你非常聰明,」我說,「而且很夠朋友。」

  他動情地握住我的手,送到嘴邊吻了吻,便從我生活中永遠地消失了。他是個正派人,在他熱心的安排下,我觀賞了伊斯坦布爾的風光,我應該感謝他。

  第二天,庫克斯公司的代理人以最傳統的方式請我,帶我們過了博斯普魯斯海峽,到海達帕夏重又乘坐東方快車旅行。我很樂於身邊有個導遊,因為海達帕夏車站使人一下子就聯想到瘋人院。人人都在呼喊著,尖叫著,砰砰地敲打著要求海關官員辦手續。我領教了庫克斯公司嚮導的本事。

  「請給我一英鎊。」他說。我給了他一英鎊。他隨即跳上海關的長凳子,邊喊邊高高地揮動著鈔票:「這兒,這兒。」他的喊聲見效了。一位披著金色綬帶的海關官員朝我們奔來,用粉筆在我行李上塗上記號。對我說:「祝您旅途愉快。」隨後去驅趕那些沒有依此辦理的人們。「我把你上車的事都安頓妥當了。」庫克斯公司的嚮導說,「那麼?」我不大清楚要付多少小費,可當我掏出土耳其貨幣時,他不容置疑地說:「你最好留著這些錢,會有用的。你再給我一英鎊好了。」雖然我有些遲疑,但想到吃一塹,長一智,就遞給了他一英鎊,他敬禮表示感謝,轉身走了。

  從歐洲進入亞洲,存在著一種難以言傳的差別。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列車沿馬爾馬拉海從容不迫地向前行駛,穿山越嶺,沿途景色迷人。車廂裡的旅客也變得形形色色,儘管難以描述各自的特徵。我感到了人地兩生,但對我的所做所為和我去的地方愈加有興趣。列車每停靠一站,我都環顧站台,觀看人們各式各樣的服裝,鄉下人在站台上擠來擠去,把不曾見過的熟食賣給車上的乘客。烤肉串,包著葉子的食物,塗得五顏六色的雞蛋,應有盡有。列車愈往東行,膳食變得愈難以入口,頓頓都是一份油膩而無味的熱飯。

  第二天晚上,列車停下,人們紛紛下車去觀看西里西亞門堡①。這是個難以描繪的時刻。我終生難忘。後來,我來往於近東地區,不止一次路經此地,由於車次不同,曾在不同時刻下車停留:有時在淩晨,這時景色的確壯觀;有時,就像第一次這樣在傍晚六點;有時令人遺憾地在午夜。第一次我運氣不錯。我隨其他人下了車。佇立在那兒。夕陽漸漸西沉,景致美不勝收。來此地我愜意極了,心裡充滿了喜悅和感激之情。我返回車廂後,汽笛長嗚,列車沿山谷盤旋而下,穿行於山澗,又從山下的河谷鑽出。就這樣,列車緩緩穿過土耳其,從阿勒頗進入敘利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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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土耳其南部陶魯斯山脈的山口。--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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