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 > 阿加莎·克裡斯蒂自傳 | 上頁 下頁
四七


  到阿勒頗之前,我卻觸了黴頭。我身上挨了臭蟲咬。我一輩子都特別易遭這種蟲子咬。它們藏在老式的木制車廂裡,貪婪地吸吮著車上旅客的鮮血。我體溫上升到102'c(華氏,譯者注),胳膊也腫了。我發著高燒,頭痛,感到淒慘。然而,那位法國朋友給我很大幫助:他下車買了些葡萄,那種當地特產的小粒甜葡萄。儘管母親和姨婆教育我在國外吃東西一定要先洗再吃,我卻把它拋到腦後。每過一刻鐘,我就吃點葡萄。這使我熱度大大下降。我對其他什麼都沒胃口。那位法國朋友在阿勒頗與我分手,到第二天,腫痛有所減輕,感覺也好多了。

  我在列車上又度過了冗長乏人的一天,列車似乎始終以每小時五英里的速度爬行。而且總是不斷地在環境毫無變化的無名小站停車。列車終於到達大馬士革。車站裡一片喧嚷聲、搬運工一把奪過我的行李。叫喊著。出了車站,我看到一輛寫著東方宮殿旅館字樣、外觀漂亮的汽車。一個穿制服的儀錶堂堂的人救了我和行李的駕。我和其他幾個手足無措的旅客一起上了車,汽車駛向旅館,那兒已經給我預定好房間。這座旅館富麗堂皇,寬敞的客廳,大理石光彩照人,只是電燈昏暗得無法看清周圍。

  記得我在大馬土革呆了三天,這期間我按計劃由庫克斯公司的人導遊,四處遊覽。有一次。我和上了年紀的牧師和一位美國工程師結伴去看了一處十字軍的城堡,工程師對近東都一無所知。我們八點三十分在汽車上首次相遇。那位老牧師目光慈祥,把我和那個美國工程師當成了夫妻。

  老牧師滔滔不絕地談論起婚姻生活的好處,索取與給予的必要性,並祝我們幸福。我倆沒做什麼解釋,或者說曾試圖解釋,美國工程師對著老牧師的耳朵大聲告訴他我們並非夫妻,最好別管別人的事時,老牧師看上去很沮喪。

  「但你們應該結婚,」他堅持自己的看法,搖了搖頭說:「姘居,知道嗎,這不合適,這的確不合適。」

  我去看了看可愛的貝勒貝克,逛了逛集市和斯特雷特大街,在那兒買了許多當地製造的令人愛不釋手的銅餐具。

  我估計現在的大馬士革,這種老手藝人和人家存留無幾:他們被工廠取而代之。當時,鑲花木箱和桌子已經屢見不鮮,到處都能仿製,仍是手工製作,採用傳統圖案和工藝。

  進一步的遊覽只是增強了我返回大馬士革的決心,我又去大馬士革的許多地方觀光。隨後。我踏上了穿越渤海去巴格達的路途。這時,旅行事務由奈恩運輸公司承辦。該公司擁有由六輪汽車組成的車隊,格裡·奈思和諾爾曼·奈思兄弟倆負責。他閥原籍澳大利亞,都很豪爽。我是臨行前一天晚上結識他倆的。

  汽車黎明時分出發。兩個身材魁梧的年輕司機正忙碌著。我跟在行李後面出來時,他們正忙著把幾支步槍塞進汽車,隨手用一抱毛毯蓋祝這時,一隊人來到旅館的臺階下。使我驚奇但不一定高興的是,領頭的不是別人,就是在的裡雅斯特分手的那位C夫人。我還以為由於我在這盤桓遊覽,此時她已經到巴格達了呢。

  「我猜想你就會走這條路線,」她面帶笑容地和我打招呼,「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帶你去阿爾韋亞,巴格達的任何旅館都不適合您祝」我還能說什麼呢?我像是陷入樊籠。我從未到過巴格達,更沒見過那兒的旅館。就我所知,它們會烏煙瘴氣,充斥著臭蟲、跳蚤、蝨子、蛇和那種我特別厭惡的灰蜂螂。於是我不得不結結巴巴地表示感謝。我倆安頓下來,我意識到「阿爾韋亞的公爵夫人」就是我這個朋友C夫人。她拒不坐在她的座位上,那兒靠近尾部,她坐在那兒會暈車。她要坐在司機後面的位置上。而那個座位已被一位阿拉伯婦女一星期前預定了。那位阿拉伯婦女上了車,堅決不讓出那座位,她的丈夫也一旁幫腔。隨後便是七嘴八舌地吵吵嚷嚷。一位法國婦女也要坐那兒,一個德國將軍也似有此意。我弄不清楚都吵嚷些什麼,但世風如此,四人中的弱者失去了好座位,被趕到車尾。德國將軍、法國和阿拉伯婦女都帶上了遮沙面罩,C夫人以勝利者的姿態留了下來。我從不會吵嘴,而且不會把握時機,不過,我的座位號實際上是很理想的。

  汽車按時開出。我出神地望著汽車隆隆駛過黃色的沙漠,起伏的沙丘和戈壁,格調單一的景色終於使我昏昏欲睡,我隨手翻開一本書。我從不暈車,但現在的座位靠近車尾,這六輪汽車的顛簸又如同海上的輪船一樣,就這樣在顛簸中看著書,我不知不覺地就暈車了,而且很厲害。我覺得丟了面子,可C夫人倒還體貼地對我說,暈車常常事先想不到,下次地會關照給我找個靠前的位置。

  四十八小時穿越沙漠的旅行既令人著迷又充滿凶兆。

  人們這時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是被罩在真空之中。使我深有感觸的首先是,正午時分根本辨不出東南西北,聽說就是在這個時辰,巨大的六輪汽車常常迷失方向。

  大馬士革和巴格達之間,除浩確的沙漠之外別無他物,根本談不上路標。漫漫旅途只有一個釋站,魯特巴大城堡。

  估計大約是午夜時分到了那裡。冥冥夜色中,驀地出現了閃爍的光亮,到驛站了。城堡的大門打開了,門旁黑洞洞的槍口警惕地對著我們,那是駱駝隊的士兵在警戒,提防偽裝成旅客的土匪。他們深色的粗獷的面龐令人膽戰心驚。經過詳細檢查才放我們進入城堡,大門在身後重重地關上。裡面有幾間擺放著床鋪的屋子,我們五六個婦女在一間屋子裡休息了三個小時後就又起程了。

  大約是清晨五六點鐘,晨熹微露的時刻,我們吃了早飯。沙漠披著一層朝暉,淡紫、杏黃和湛藍,加上冷絲絲的空氣,使人感到奇妙無比。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良辰美景。它使人忘掉塵世。面對清晨純淨爽人的空氣。靜謐、甚至不聞鳥語,細沙從指縫中流下,遠方旭日冉冉升起,此時品嘗著香腸、香茗。人生還有何求?汽車繼續前行,終於來到了幼發拉底河畔費路查,從船隻搭成的浮橋上過了河。經過哈巴尼亞的航空維修站,繼續前行,直到看得見棕櫚樹叢和一條凸起的公路。往前走又過了一座浮橋,渡過了底格裡斯河,進入了巴格達市,首先映於眼簾的便是一條兩邊是招搖欲墜的建築物的銜道,街道中似乎矗立著一度青綠色圓頂的漂亮的清真寺。

  我根本沒機會去看旅館的情況。C夫人和她丈夫帶我上了一輛舒適的轎車。沿著巴格達駛去,經過莫德將軍塑像,出了城,路兩旁是行行棕櫚,成群漂亮的黑色水牛在水塘中游憩。完全不同於剛才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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