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 > 阿加莎·克裡斯蒂自傳 | 上頁 下頁
三六


  貝爾徹見到我們時,竟毫無憐憫之心。他似乎對我們的假日滿心忌妒。我們每次出遊,他都說:「到處溜達,不幹正事。天哪,這麼準備旅行可不行,總是花錢雇人不幹事!」而他對自己在新西蘭玩得不亦樂乎和朋友難捨難分卻從來隻字不提。

  我們商定我放棄去新斯科舍和拉布拉多半島旅行,錢一告罄,我就去紐約。那時,我到卡西嬸母或梅姨家去住,阿爾奇和貝爾徹去視察銀狐業。

  我想大概是在溫尼伯,阿爾奇隨貝爾徹去看高糧倉。我們本應知道患有痿漏的人是不能挨近高糧倉的,但是我倆誰也設想到這一點。那天他回來後,兩眼淌淚,一臉病容,弄很我驚惶失措。第二天,他強挨著到了多倫多,一到那兒就躺倒了,要他繼續旅行是辦不到了。

  又過了四五天,阿爾奇恢復了健康,雖然還有點虛弱。

  我們找到了遭人恨的貝爾徹。我記得大概去渥太華,正是秋天,楓葉金黃。我們借住在一位中年船長家,他是個富於魅力的人,養了條逗人喜愛的阿爾薩斯狗。他曾帶我坐在狗拉的車上去逛楓樹林。

  離開渥太華,我們去了落基山脈、露易絲湖和班夫。每逢問到哪裡是我曾見過的最美的地方時,我都回答說露易絲湖,寬廣、修長、湛藍的湖面,兩岸低矮的丘陵,山隨水勢,景色壯觀,盡處與雪山迢迢相接。在班夫,我交了好運。神經炎依然作痛,我決心去試試許多人都說對此有好處的溫泉水。我每天早晨洗一會溫泉,那地方像個游泳池,走到一端就能感到從溫泉汩汩湧出的硫磺味十足的泉水。我任憑泉水沖洗著我的脖頸和肩膀。令我高興的是,到第四天神經炎症狀消失了,徹底地治好了。擺脫了病痛再次使我高興。

  接著我和阿爾奇到了蒙特利爾。我們又得兵分兩路:阿爾奇隨貝爾徹去視察幾家銀狐農場,我乘火車南下紐約。這時我已身無分文了。

  親愛的卡西嬸母在紐約接我。她待我溫厚、慈愛、親切。

  我和她一起住在她裡費賽得街的公寓裡。她那時年事已高——我估計快八十了。地帶我去看望她弟媳皮爾龐特·摩根家年輕的一代,還帶我去一家高級餐館品嘗美味佳餚。她談起了我父親以及他初來紐約的日子。我過得很開心。臨走前,卡西嬸母問我臨別有何要求,我告訴她我渴望去自助餐廳吃頓飯。英國人對自助餐廳一無所知,我是在紐約看了報才瞭解到的,想去試試。卡西嬸母覺得這是個不一般的願望。她想像不到誰會想去自助餐廳,但由於她一心想讓我高興,就帶我去了。她說她自己也是第一次去自助餐廳,拿著餐具從櫃檯上自己選萊,我發現這種經歷既新鮮又有趣。

  與阿爾奇和貝爾徹在紐約見面的這天終於到來了。我盼著他們的到來,因為儘管卡西嬸母待我和藹可親,可我仍然感到像只被困在金籠子裡的小鳥。卡西嬸母從未想到讓我獨自一人出去走走。這對在倫敦四處閒逛慣了的我可真非同一般,我被困得焦躁不安。

  阿爾奇和貝爾徹在紐約過了一夜,第二天我們登上貝倫加里亞號啟程回英國。我不敢說再次坐船旅行已能適應,但這次我只是稍稍有點暈船。突變的天氣來得不是時候,因為我們正在打橋牌,貝爾徹堅持要和我搭檔,我可不情願,因為儘管他牌打得不錯,可一輸就臉色陰沉。我本打算玩幾局就散夥,於是就和他搭檔玩起來。誰料想一直打到最後一局。那天海風獵獵,輪船前後顛簸。我沒敢想中途退下來,惟一的希望就是在牌桌前不要出醜。可能是最後一局,發牌時貝爾徹突然大罵一聲,把牌摔在桌上。

  「這局輸定了,」他說,「輸定了!」他怒駡著。我估計再稍有不快他就會攤牌認輸,讓對方輕取這局。然而,我倒有滿手的好脾。我的牌技槽透了,可牌爭氣,不能輸掉。我由於暈船一陣陣噁心,打錯了牌,忘了將牌,幹盡了費事——但是我手氣好極了。我們終於贏了這局。隨後我便回到客艙,聲音淒涼地呻吟著直到抵達英國。

  2

  回到家本應是愉快的團聚生活的開始,然而現實攪碎了這個好夢。我們一貧如洗了。阿爾奇給古德斯坦先生做事已成往事,他的職位已被另一個年輕人取代了。當然,我手頭還有可從祖父的遺產中提取的進款,我們可以靠這一百鎊年金過活。可是阿爾奇不願動用積蓄。他得找個工作,而且愈快愈好,趕在付房租、保姆的傭金以及每週的食品賬單之前。找工作並非易事一一事實上甚至比戰爭剛結束時更難。幸運的是,如今我對那段艱難的日子的記憶已淡漠了。我只記得日子過得不舒心,因為阿爾奇整日愁眉苦臉,他不是那種能含辛茹苦的人。他自己也深知如此。我記得他在我們才結婚時曾警告我說:「記住,我不是個完人,假如景況不佳,我會手足無措的,我不喜歡性情乖戾的人,容不得人們鬱鬱寡歡,萎靡不振。」

  我們明知冒險,可滿足于試試機會。我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承認現實:享受的日子過去了,該是懷著焦慮、沮喪的心情付錢的時候了。我覺得自己也無能為力,因為不能給阿爾奇一點幫助。我告誡自己要一起共度難關。我一開始就承受著他每天的脾氣暴躁或緘默和憂鬱。我要想高興高興,他就說我對嚴重的處境無動於衷;我要臉色不好,他就說我「拉長臉也沒用。你知道後果如何?」似乎我做什麼都不對。

  最後,阿爾奇不容商量地說:「喂,我想你惟一能起點作用的就是趕快離開這兒。」

  「趕快離開這兒?去哪兒?」

  「不知道。去寵基家——她會歡迎你和羅莎琳德去。或者回家找你母親去。」

  「可是,阿爾奇,我想和你呆在一起;我想分擔些因難——難道不行嗎?我們不能一起分擔困難嗎?我不能幹點什麼嗎?」現在也許我會說:「我去找個工作。」可是,在一九二三年連想說說找工作都不可能。一次大戰中有婦女輔助空軍隊,或者去軍工廠和醫院找份工作。但這些都是臨時性的;政府部門不招募女工作人員。商店職工過剩。但我仍堅持己見,不同意離開。我至少能洗衣做飯。我們辭掉了傭人。

  我很少言語,不去打攪阿爾奇,這似乎是我對他有所幫助的惟一態度。

  他來往于金融機構,去見每一個或許瞭解哪兒需要雇員的人。最後他終於找到了一份工作,儘管不太滿意。

  我努力靜下心來寫點東西,因為我覺得這樣做多少能嫌點錢。我還沒想以寫作為生。在《隨筆》中發表的短篇小說鼓舞了我;那種錢來得實實在在。那些短篇小說被人買去了版權,付了鈔票,錢已花掉了。我坐下來著手寫另一部書。

  周遊世界之前,我們去貝爾徹家吃飯。他曾鼓勵我寫部以他的家米爾莊園為背景的偵探小說,「《米爾莊園的秘密》,這個題目相當不錯。你覺得如何?」我表示同意,並說《米爾莊園的秘密》或《米爾莊園謀殺案》做題目都不錯,我會考慮他的建議的。周遊世界時,他時常談起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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