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 > 阿加莎·克裡斯蒂自傳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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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你,你如果寫《米爾莊園的秘密》,得把我寫進去。」他說。 「我想沒法把你寫進去。我對真人真事無能為力,書中人物只能靠想像產生。」我回答他。 「胡扯,我不在乎是不是像我,可我只想在偵探小說中充當一個角色。」 他不時地問道: 「你那本書動手了嗎?是不是有我?」 有一次,我們說惱了,我說: 「有你。你是個冤死鬼。」 「什麼?你說我是被謀殺的傢伙?」 「對。」我說,心裡直好笑。 「我可不想做冤死鬼,」貝爾徹說,「我不會是冤死鬼——我要當謀殺犯。」 「你怎麼要當謀殺犯?」 「因為謀殺犯在書中總是最有意思的人物。你得把我寫成謀殺犯。阿加莎——明白嗎?」「我明白你想做一個謀殺犯。」我一字一頓地說。最後,我一時妥協,答應把他寫成謀殺犯。 在南非時,我就構思了情節。我打定主意再次把書寫得更像部驚險小說,而不是偵探小說,書中包括大量有關南非景色的描繪。我們到南非時,那兒正面臨著革命的危機,我寫下了一些有用的細節。我把我的女主人公描繪成一個歡快、富於冒險精神的年輕姑娘,她是個孤兒,離家外出冒險。 我試著寫了——兩章後,發現如果圍繞貝爾徹展開故事要講得動人真是難上加難。寫到他總帶有主觀看法,把他寫成一個十足的笨蛋。突然我腦中冒出一個想法,這本書用第一人稱寫,分別由女主角安娜和反面人物貝爾徹輪流講述故事。 「我相信他不願當個反面人物。」我懷疑地問阿爾奇。 「給他加上個什麼頭銜,」阿爾奇建議道,「我想他會喜歡的。」 於是他被命名為尤斯塔斯·佩德勒爵士,而一旦我讓尤斯塔斯——佩德勒爵士自述他的故事,人物就變得栩栩如生了。他當然並非貝爾徹,但他言談中夾雜著貝爾徹的口頭禪。講述著貝爾徹的某些經歷,他也善於吹鬍子瞪眼,書中活現了一個狂妄而有趣的人物。很快,我忘掉了貝爾徹,好像尤斯塔斯·佩德勒爵士自己在寫小說。這大概是我惟一一次把我熟悉的人寫進書中,我覺得並不成功。貝爾徹沒有活起來,可是被稱為尤斯塔斯·佩德勒爵士的人卻被賦予了生命。我突然發現這部書的寫作充滿了樂趣。 寫這本書的主要障礙來自羅莎琳德的保姆布穀。布穀和當時其他保姆的做法一樣,理所當然地不幹家務、不管做飯和洗衣服。她只是孩子的保姆;清掃幼兒室、洗小傢伙的衣服,僅僅如此。當然我也沒抱多大希望,自己妥善地安排日常生活。阿爾奇晚上才回家,羅莎琳德和布穀的午飯簡單好做。這位我上、下午都有時間安排兩三個小時的寫作。布穀和羅莎琳德去了公園或外出買東西。然而遇上陰雨天,他們呆在家裡,儘管告訴她我在工作,布穀可不大聽話。她常站在我寫作室的房門口,不斷自言自語,顯然在對羅莎琳德說什麼。 我和布穀在對待羅莎琳德的童年問題上意見一直不統一。我們買的是二手貨。那是輛尚好的童車,坐上很舒服;只是難以稱其為漂亮。我聽說童車也式樣翻新,每一兩年,廠家就推出一種外型不同的新式樣,很像今天的小汽車。 我後來才知道布穀常去肯星頓公園,和其他一些帶著自己的小主人的保姆聚會,她們在那兒坐在一起,相互比較著各自的優裕之處以及各自小主人的俊俏和聰明。 孩子要穿得漂亮,穿當時流行的童裝,否則保姆就會難為情。這個沒問題。羅莎琳德的衣服很合要求。我在加拿大給她做的外套和上衣是童裝的最新式樣。可是一說到童車,可憐的布穀推的那輛就大為遜色,她總是不忘告訴我說推著一輛新童車,「哪個當保姆的都為有輛那樣的童車驕傲!」然而我並不為之動心。我們手頭拮据,不能為了滿足布穀虛榮心而花一大筆錢買輛新式樣的童車。 「我甚至覺得那車坐著有危險,」布穀做了最後的努力,「總是往下掉螺絲。」 「它經常地在人行道上上下下,你外出前又沒擰緊。不管怎麼說,我也不會買輛新童車的。」說完我走進屋把門「砰」地關上。 「親愛的,親愛的,媽媽好像生氣了,對嗎?那麼好吧,可憐的小寶貝,看起來我們不會有輛新車了,是不是?」布穀說。 3 儘管有布穀在門外咋咋呼呼的干擾,《米爾莊園的秘密》終於脫稿了。可憐的布穀!不久,她去看病,住進醫院,做了乳腺切除手術。 我拿定主意不再從保姆介紹所或類似的機構請保姆了。我需要的是包攬一切的人,這樣我登了徵求女管家啟事。 從賽特一進我們的家門起,我們的運氣似乎有所好轉。 我們在德文郡和賽特見的面。她是個身高體壯的姑娘,高聳的胸脯,豐滿的臀部,烏黑的頭髮和一張泛著紅暈的臉。她有一副女低音的嗓子,說話帶著特殊的淑女般優雅的口音,甚至使人覺得地像劇中的演員在念臺詞。她曾在兩三個家庭中當了幾年女管家,談起照看小孩子,她一副能勝任的樣子。她看上去心眼好,脾氣溫柔,充滿熱情。她對工資要求不高,而且像待聘廣告中說的那樣隨便去哪兒幹點什麼。於是賽特隨我們回了倫敦,成了我生活的好幫手。 我寫完《米爾莊園的秘密》後,深深地舒了一口氣。這不是本好寫的書,放下筆我才覺得它前後不太連貫。然而終究結束了,連同老尤斯塔斯·佩德勒等等一起結束了。博得利出版社稍稍猶豫躊躇了一陣。他們指出這與《高爾夫球場的疑雲》不同,不像本純偵探小說。但他們仍寬容地接受了。 直到這時,我才注意到他們態度的細微變化。我把第一本書交付出版時,還不諳此道,頭腦不靈活,但我後來多少有些開竅。我並不像許多人認為的那麼笨。我瞭解了許多關於寫作和出版的奧秘。我瞭解了作家協會,並且閱讀他們的刊物。對和出版商訂交道,特別是和某些出版商簽合同,我知道需要極為謹慎。我聽說出版商想出種種辦法占作者的便宜。我一經使得了這些事理,就制訂了自己的計劃。 出版《米爾莊園的秘密》前不久,博得利出版社提出了某些意見。他們建議廢止合同,另簽一項還是五本書的出版合同。這項合同的條件要優厚得多。我禮貌地向他們表示感謝,並說我得考慮考慮。隨後未說明理由便拒絕了。在我看來,他們對待青年作者不公平。他們總是利用他涉世未深和急於出書的急切心情。在這個問題上我沒有主動和他們爭吵——以前我做過這種蠢事。不瞭解點合理工作酬勞的內情,誰都會辦蠢事。再說,我已經學得聰明了,我還會拒絕接受出版《斯泰爾斯的神秘案件》的機會嗎?我想不會。我將仍按他們原來提出的條件出版書籍,但不會同意再簽一份多部書的長期合同。假如你相信了某人而被欺騙,你就不會再信任他。這是人之常情。我希望履行合同,但以後我肯定會另找一家出版商。同時我想我要有自己的著作權代理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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