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 > 阿加莎·克裡斯蒂自傳 | 上頁 下頁
一九


  「我有些看不上那所學校。」她說,「講授的課程都很乏味,完全不同于麥琪上學的時候了。我打算回英國,已為你安排好了,去霍格小姐辦的學校就讀。」

  我聽後只是略感突然。在T太太的學校裡我生活得很愉快,並不是特別想要回去。實際上,換一個新的地方的主意似乎更吸引人。我總是喜歡新鮮,不知道這能說明我的愚蠢還是隨和——當然了,我自己倒希望是後者。

  這樣,我來到霍格女校。這是一所很好的學校,只是英語占了絕對優勢。我喜歡這所學校,但也發現校園裡的生活有些單調。我有了一位優秀的音樂教師,只是不及跟萊格朗德太太學琴時那麼有趣。儘管校方嚴禁學生說英語,可是大家卻始終用英語交談。沒有誰肯在法語上花很多功夫。

  在霍格女校,校外活動得不到鼓勵,甚至可以說是不允許的。這倒使我擺脫了外出補習繪畫的煩擾,只是對不能再經常像遊歷天堂一般穿過花市而遺憾。暑假的時候我回到阿什菲爾德度假。就在假期結束的時候,母親對我的教育又有了新的打算。對於母親這種做法我已經習以為常了。

  5

  姨婆的醫生巴伍德大夫有一位嫂子在巴黎辦了一個女子精修班,每期只招收十二到十五名學員。每名學員都要選樂課,去藝術學校或者巴黎大學文理學院聽課。「你覺得去那兒學習怎樣?」母親徵詢我的意見。正像我說過的那樣,我喜歡新鮮,事實上這時我的信條已經確立,那就是:「無論什麼,都應該嘗試一下。」就這樣,秋天的時候,我進入了德賴登女士設在德布瓦大街凱旋門外的德賴登女子精修班。

  德賴登班的一切都那麼令人愜意,我頭一次感覺到,我們所學的一切都引人人勝。班裡一共十二名學生。德賴登女士細高個子,身段優美,一頭白髮梳理得非常整齊美觀。

  她有些兇悍,每逢生氣的時候,就喜歡使勁揉擦她那只紅鼻子。她說話冷漠,夾雜著譏諷,讓人惶恐卻又能激勵人上進。

  她的助手是個法國女人,帕蒂太太,帕蒂太太是個典型的法國人,喜怒無常,多愁善感,特別容易偏激。我們大家卻非常喜歡她,幾乎不像懼怕德賴登女士那麼怕她。

  這裡的生活多少有點大家庭的意味,但在學習上,人人都一絲不苟。教師特別注重音樂學習,但課程的開設也是豐富多彩的。我們從法蘭西喜劇院聘請一些人來為我們講授莫裡哀、拉辛和高乃依,還從藝術學校邀請歌唱家為我們演唱呂裡和格魯克的歌曲。班裡還開設了戲劇課,課上要朗誦作品。幸好我們做聽寫測驗的次數不多,所以我的拼寫錯誤也就不那麼惹人注目。由於我的法語說得比別的同學都流暢,在背誦臺詞的時候完全沉醉在劇情之中,仿佛自己就是劇中那位可悲的女主人公。我站在講臺前,高聲朗誦道:「大人,這一切榮華富貴恐怕是不會讓我動心的。」

  我們大家都喜歡上戲劇課。我們被帶到法蘭西喜劇院,觀摩古典戲劇和一部分現代戲劇。

  我認為,只有能真正刺激起學習者反應的教學才算達到了滿意的效果。單純的介紹是沒有意義的,學生並不能真正學到什麼新知識。請戲劇演員談談她所主演的戲劇,重複她的臺詞;請名符其實的歌唱家來為學生演唱格魯克的《奧菲奧與歐律狄刻》中的片斷,只有這樣才能激起學生心中對藝術的執著的追求。這樣的教學向我展示了一片嶄新的世界——一個能使我終身受益無窮的藝術天地。我個人的主修課是音樂,學鋼琴和聲樂。教授我鋼琴的是一位叫查爾斯·菲施特爾的奧地利人。他偶爾也去倫敦,舉辦鋼琴獨奏會。他是位和善而又嚴厲的教師。學生彈奏時,他在屋子裡來回踱步,望望窗外,聞聞鮮花,好像並沒有用心傾聽。可是一旦你彈錯了某個音,或者某個樂段彈得不准,他立即會像一隻捕食的老虎驀地一下轉過身子,咆哮著:「喂,你彈的這是什麼,小傢伙,嗯?難聽極了!」起初這一舉動令人心驚肉跳,慢慢地也就習慣了。他酷愛肖邦的作品,我所學的大多是肖邦的練習曲、圓舞曲、幻想曲、即興曲和一首敘事曲。我知道自己在他的指導下,有了長足的進步,心裡很高興。我還學習了貝多芬的奏鳴曲,幾支被他稱為「客廳小品」的輕快曲子,一首浪漫曲,柴可夫斯基的船夫曲,以及其他作品。

  我勤學苦練,往往每天彈琴七個小時。一種強烈的熱望在我的心底升騰——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從理智上意識到了這一奢望,可它確實埋藏在我的心靈深處——我幻想成為一個鋼琴家,在音樂會上表演。這將意味著長時間的艱苦奮鬥,但我察覺到自己的進步速度非常快。

  我的聲樂課開始得比鋼琴課要早些,指導老師是布耶先生。他與讓·德·赫茲克齊名,被公認為當時巴黎最有影響的兩個聲樂教師。赫茲克曾經是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布耶是著名的男中音歌劇演員,布耶先生認為我的頭聲是完美的,發出的音自然,恰到好外。胸腔音也不錯,只是中音區特別成問題。為此,我得先從次女高音部練起,以發展我的中音區。

  他時常為我那「英國面孔」所惱火:「又是英國面孔,一點表情都沒有!太呆板了。聲音、吐字都是從嗓子眼裡發出的。這怎麼行?法語發音要從上齶發出來,從口腔的上部。

  上顎和鼻樑才是中音區發聲的正確位置。你法語說得很漂亮,非常流暢,只是可惜不帶英國口音,而是帶著南方口音,你從哪兒學來的南方口音?」我矜持片刻說,這也許因為我是跟一位在法國南部長大的女傭學法語的緣故。

  「噢,原來是這樣。」他說,「對,就是這麼回事。你說話帶的是南部口音,你的法語說得很流暢,但用的都是英國人的發聲習慣,聲音是從嗓子眼裡發出來的。你必須移動雙唇,保持上下牙齒緊合。噢,我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要我在嘴角處銜著一支鉛筆,唱的時候儘量吐字清楚,但不能讓筆掉下來。開始的時候,我極難做到這一點,後來終於過了這一關,能夠牙齒緊咬鉛筆,雙唇大開大合,吐出字來。

  我學會了大量的法國歌曲,還學會用德語演唱許多舒伯特的歌曲。儘管我不懂德語,學會這些歌卻並不很困難,當然了,我也學用意大利語演唱。但總的說來,指導教師不允許我好高鶩遠。大約學習了六個月左右之後,他允許我唱《繡花女》中的詠歎調和《托斯卡》中的詠歎調《為藝術,為愛情》。

  這一段時間的生活是幸福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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