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 > 阿加莎·克裡斯蒂自傳 | 上頁 下頁
一八


  有時,由於她滿腔激情和專心致志地埋頭彈琴,沒有注意到我的低音部分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聲音了。我時而躊躇地彈上一小節,遠遠地落在她的後面,我試著跟上她的彈奏,卻又不知道進行到什麼地方了。我信手彈起來,力圖跟她同步。可是,因為我們是看著譜彈奏。所以我不可能每次都預先找到該彈的地方。突然,一個極不合諧音把萊格朗德太大從音樂的陶醉中驚醒。她嘎然止住,兩手懸在空中、厲聲說道:「喂,你剛才彈了些什麼,小傢伙?難聽死了!」她的斥責毫不過分,的的確確太難聽了。我們接著又重新彈起。

  當然了,假若我要是負責高音部分,稍有差錯,即刻就能被察覺。但總的來說,我們配合得還不錯。萊格朗德太太在彈奏的整個過程中不住地喘息和鼓鼻,胸部一起——伏,不時地發出一聲聲呻吟。這些舉動使人惶恐而又讓人消魂。可她身上散發著的強烈氣味卻又不那麼令人愉快。

  學期末,要舉行一個音樂會。我被安排演奏兩首樂曲,一首是貝多芬的《奏鳴曲》,另一首是《阿拉貢小夜曲》或者類似的什麼曲子。我突然厭惡起《阿拉貢小夜曲》來。不知是什麼原因,我發現它特別不好彈。按理來說,它應該遠比貝多芬的作品容易。我排練貝多芬的作品進步很大,但《阿拉貢小夜曲》的彈奏卻始終很差,毫無進展。我越全力以赴檀練習,越感到心慌意亂。在睡夢中也在琢磨怎樣演奏。夜裡被將會發生的各種不測所驚醒——琴鍵突然壞了,不得不中途換用風琴演奏,要不然就是我遲到了,或者音樂會已在前一天晚上舉行過了……現在想來,這些夢屬實在荒唐。

  就在音樂會將要舉行的前兩天,我發高燒,學校把我的母親也找了來。醫生找不出發燒的起因,但他提議取消我在音樂會上的演奏,搬到校外休養兩三天,等開過音樂會後再回來。我無法表達我對他無盡的感激之情,儘管與此同時也感到本來立志成功但卻敗下陣來的懊喪。

  我還記得在蓋耶小姐辦的女子學校時,平日我在班裡的算術是拔尖的,誰知在一次考試中卻成了全班的最末一名。讀考卷上的題的時候,不知怎麼搞的,我的大腦中止了運轉。

  有些人平時學習不怎麼樣,可是考試的時候競能通過,而且得分很高;有些人在平日彈奏得很差,一旦到了觀眾面前,卻能發揮得比平日好。也有一些人則恰恰相反。我就屬￿後一類人。這顯然也促使我選擇了恰當的職業。作為一名作家,最幸運的就是可以獨處,自由支配自己的時間專心寫作。它雖然也會令人焦慮、煩惱,讓人頭痛,使人在安排明知能安排得好,卻一時又很難理出頭緒的故事情節時絞盡腦汁,但是作為作家,卻不致在公眾面前當場出醜。

  我如釋重負地回到了學校,心緒格外地好。我趕忙試著彈了一下《阿拉貢小夜曲》。這一次效果比以往任何一次彈得都好,但仍舊不甚理想。我繼續跟著萊格朗德太太學習貝多芬奏鳴曲的剩餘部分。她對我感到失望,因為我本應為她贏得一些讚譽,不過她仍舊待我和善,慰勉我,說我對音樂的感受力強。

  我曾在巴黎度過了兩個冬天和一個夏天,那些都是我生活很最快活的日子,各種各樣有趣的事情時有發生。祖父的一位舊友也住在那兒,他的女兒,當時正在巴黎演出的大型歌劇《浮士德》中扮演瑪格麗特。我去觀看了她的演出。寄宿學校是不組織學生看《浮土德》的一一這一劇目被認為「不適宜少女」們觀看。我倒覺得人們過高地估計這些易受腐蝕的少女們了。要想看懂瑪格麗特窗前發生了什麼有傷風化的事,還真需要有比當時的少女們所具備的多得多的知識。在巴黎觀看演出時,我對瑪格麗特為何鋃鐺入獄感到困惑。我以為她是偷了珠寶才坐牢。我從未想到她懷了孕,生下的孩子夭折了。

  學校組織我們看的大多是歌喜劇,《卡門》、《繡花女》、《曼儂》。

  《卡門》是我最喜歡的一部。我在大歌劇院除了《浮土德》,還看過《湯豪舍》。

  母親帶我去裁縫店,從那時起,我開始講究穿戴了。我高高興興地在那兒訂做了一件銀灰色的雙皺夜禮服。在此之前,還從未打扮得像個成年人。

  我們通過母親帶來的那些引見信進入了法國人的社交界。在當時,美國姑娘受人歡迎。法國的貴胄們可以與美國富翁們的千金締姻。我雖遠算不上是富家小姐,父親卻也是公認的美國人,而所有的美國人又都被認為是有錢的。這是一個奇特的、冠冕堂皇的舊式社會。

  我接觸到的法國人都是那麼彬彬有禮,舉止莊重。在一個少女的眼裡,再沒有比這更刻板的了。儘管如此,我也學會了最客套的禮貌言辭。還跟一位叫華盛頓·勞伯的先生學會了跳舞和得體的舉止,瞭解到《華盛頓郵報》、波士頓及其他一些事情。我還瞭解到遍佈世界各大都市的社交界。

  最使我厭惡的是圖畫課。母親固執己見,執意不許我放棄這門課程。「女孩子應該學會畫水粉畫。」

  就這樣,每隔兩個星期,就有一位忠厚的青年女子來找我,硬是陪著我乘地鐵或公共汽車去花市附近的一個畫室(當時在巴黎,少女是不能獨自一人出門的)。我和一群姑娘一起學習繪畫,學畫水杯中的紫羅蘭,小罐中的百合花以及黑色花瓶中的水仙。那位教授繪畫的女士在我們的座位中間來回踱步,不時地發出幾聲令人不安的嗟歎。

  復活節期間,我們參觀遊覽了凡爾賽、楓丹白露以及其他一些名勝。回來後,母親像以往一樣突然告訴我,說她決定我不再回T太太的學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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