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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燒牛羊糞其實也是間接燒草,仍屬對植被的破壞。且因阿裡地廣人稀,糞便收集困難;收集起來運輸線長,得不償失。

  在門士發現煤層讓我們興奮了一陣子。倒是層狀分佈,但煤層薄,最厚的一號井不過四十釐米,其它煤層薄到二十釐米。產量低,煤質差,海拔高達五千一百零五米。勉為其難地堅持開採下去,當然不能根本解決燃料問題。

  本地看來沒指望了,就把目光向外地瞄。從新疆方面運來原油——南疆發現石油,尚未建成煉油廠,將井噴後流到戈壁灘上的原油收集起來,五元錢一桶出售——為燒這難弄的原油大夥兒絞盡腦汁:用磚在油中浸泡兩天后放在爐內點燃;或用罐頭盒戳個洞,接上管子一滴滴流進爐中……一時間,獅泉河鎮最清純的空氣給弄得烏煙瘴氣。後經查資料不得了!這種未經提煉的原油燃燒後對人體大有損害。燒柴油也是,因為沒有相應的燃燒器具,事倍功半。

  隨後就是從新疆調運原煤和焦炭。從拜城起運到獅鎮,足有二千二百公里。山高路險,運輸線長,尤其進藏路段運費五十元一個噸公里。算一算,運來的每噸焦炭折合近七百元。

  再後來又打地熱的主意。自治區以巨額投資重點抓了郎久地熱電站。有人曾建議修一個三十多公里長的管道將地下熱水送至獅鎮供取暖之用。可是也不行:郎久地熱的熱值本來就低,只有九十攝氏度,輸送到獅鎮,那還不成了涼水!

  尋找能源,一尋十多年。這期間只得依靠燒紅柳解決饑寒溫飽問題。耐燒的根部很難挖,只得動用推土機開路,再以鋼絲繩捆綁,最後用汽車將其拖出。實在難搞的,就鑽上眼,放炸藥轟炸。與此同時,各縣也大顯身手,燒紅柳,燒刺柴、趴地松,紮達還燒珍貴的沙棘叢,十多年過去,獅鎮上下游差不多八十公里的紅柳灘被剃成光頭。現世現報,我們隨即就遭受到大自然的懲罰:由於植被破壞,土壤保水土能力差,每年春夏之交,雪山融水使獅泉河水明顯加大;洪水曲線顯著上升;而冬季的風沙更加兇猛。一九七八年的洪水危及獅鎮,全鎮人一齊奮勇抗洪——每年我們春季植樹時,總要挖苦當年毀樹的老同志: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燒光了紅柳,日子越發難耐。獅鎮海拔四千三百米,氣候幹寒,採暖期長達九個月,至少也在半年。冬季絕對低溫達零下三十四點六攝氏度,夜間連暖水瓶裡也結冰。我們真正體會到冷的滋味:白天在辦公室裡冷得坐不下,夜間在宿舍裡冷得睡不著。那位黑龍江來的李德普,在紮達縣當縣委書記時,晚間就去有家室的職工家圍上爐子聊天,可到該睡覺時只得告辭。回到冰窖般的小屋,就點兩張報紙左右揮舞,待意念中感到寒氣已被驅散,便迅速鑽進被窩——冬夜,人們千萬不敢脫掉毛衣毛褲鑽被窩。

  燒飯也成問題。由於缺柴,機關食堂停火。單身職工度日如年,時常因無柴而餓肚子。那時,每位幹部每年只分配半車柴,哪裡夠燒!在縣城,在獅鎮,就有人拿報紙燒飯。只是報紙特別不耐燒,需高度集中注意力,一刻不停地往灶內續報紙。做一頓飯真緊張啊。經周密計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報紙,正正好好可做一頓飯。

  這問題也成了挪揄人的話題。有個幹部叫王繼武,被別人戲稱為「燒別人的柴不燒自己的柴;戒自己的煙不戒別人的煙。」前半句的意思是,王先生時常去別家勺昆」點兒暖和氣,打撲克,聊天時熱情地幫人家添柴;待到別人到他那兒聊天,他可就袖著手陪著別人挨凍。

  阿裡的部隊、機關,基本生存都出現了危機,談什麼保衛邊防、發展進步!這個問題折磨得我們食不甘味,夜不安枕。

  此時已進入八十年代。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從一本科技雜誌上看到了加拿大的太陽能採暖房並附示意圖,心裡一動:獅鎮的太陽輻射強度高於拉薩,在世界上僅次於埃及開羅,為何不如法炮製,也利用一下太陽能呢!

  隨後就是去上海的太陽能所,去甘肅的能源所,再後就是甘肅的專家來阿裡考察,最後是一九八三年底,阿裡首批一千八百多平米的太陽能取暖房建成。大功告成!當年冬季的測試數據:室外零下二十五度,室內九度,室內外最大溫差達三十五度!

  一九八五年,我正擔任地區計委主任,便利用有權有錢的優勢,說服了地委、行署支持這一事業,下發文件,強行推行。規定今後凡新建公民建築,除庫房外,一律建成太陽房。就這樣,這些年來阿裡建成七萬多平米的太陽能取暖房,大大改善了辦公和生活條件。其中有地區自籌資金三百萬蓋成的地區中學教學大樓,藏式建築風格,全套電化教學設備,到本世紀末也不會過時的。學生的學習條件真有翻天覆地的改變:從前學生的手凍得紅腫潰爛,握不住筆;現在教室裡明亮溫暖,學生、家長、社會都滿意。

  至於這樣的好事為什麼還要硬性規定,強迫推廣?有幾點原因。其一是造價較高,每平米較之常規建築要高出一百多元。其二是許多人囿于傳統生活習慣:非用爐火取暖不可;其三是燃料大鍋飯:各單位拉煤來,無償供給。對於第一個問題,一算帳就明晰:從新疆拉煤取暖,平均每平米辦公室在整個寒季需開支一百元,按十平米計算,每人每年取暖費達一千元。太陽房一次性投資偏高,但辦公室百分之百節省燃料,仍然合算。對於燃料大鍋飯問題,堅決打破它,改為個人燃料包乾——一個太陽房,涉及到思想觀念、生活習慣、經濟體制、分配制度等等方面的問題。太陽房既是科技問題,又是建築問題,也反映了觀念問題,還有美學問題……於是太陽房迅速普及,百花齊放,根據不同的建築物功能,採取不同形式。有採暖房、保溫房、被動式太陽房、主動式太陽房,還有主、被動混合型太陽房,共達十幾種,其中有三種最成功,有極大的推廣價值,不僅在阿裡,而要在全藏推廣……

  阿裡成功地進行了太陽能採暖房的嘗試。為了從根本上解決能源問題,在一九八五年大規模推廣太陽房的同時,又瞄準了光電機。光電池,是二十世紀科技奇跡;在二十一世紀,太陽能將成為世界各國的主要能源。楊松準確地捕捉到了這一信息。他下決心要使阿裡越過明線電纜、微波等一系列常規發展階段而直接躍入衛星通訊時代——短短幾年過去,他至少部分做到了這一點:當代尖端科技移植成功,現代文明在阿裡初露端倪。

  西藏自治區想幫助阿裡建一廣播電臺,楊松說不,要幹就幹電視臺。他認為,越是偏遠地區,越應率先發展電視事業,因為電視是改革思想觀念、縮短本地與先進地區差距的最有效的途徑。關鍵在於能源問題。柴油機發電不可取。柴油機發電電壓不穩,難免不燒掉機器。只能建光電站!一九八六年,率先在地處藏北高原的改則縣城建成六百四十四瓦小型光電站,發射三個頻道。結果,光電系統非常成功,收視效果相當漂亮!

  索性一鼓作氣,繼改則之後,又於一九八七年開始在同屬藏北高原的另二個牧業縣措勤、革吉相繼建成以光電為能源的電視衛星轉播站,其中革吉縣的設計功率較大。此事由楊松代表阿裡地區提出,經由國家計委西藏經濟工作諮詢小組辦公室主任王海大力支持,國家有關部門通力協作,利用國內現有技術設備,終於建成了國內目前最大的光電站。一九九〇年五月十八日正式發電,供應全縣電視收視和大半縣城的照明。設計規模為十千瓦,但經實際測量,功率已達十一點八千瓦。這是因為採用國際通行標準設計,但阿裡的陽光突破了這一標準因為它更加強烈。

  看來阿裡要走光電之路是確定無疑的了。今年(一九九一年)革吉所屬四區都將建起小型光電站,明年的一九九二年,改則將要建起二十千瓦的較大規模的光電站。西藏自治區規劃要在「八五」期間消滅無電縣,阿裡的經驗對於解決藏北等地能源問題提供了樣板。楊松結論說,越是不發達的地區越是要採取最先進的技術。因為就管理而言,越是最先進的技術越不複雜。例如太陽能光電站的管理,就是所有電業設施中最簡單的:只須定期檢查線路、為電瓶注水、打掃光電板衛生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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