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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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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冰消雪融的春季,郵局在五月初接到電波傳來的消息:郵車已從新疆喀什出發奔赴阿裡。這消息又通過電波到達各縣。這是全年中最令人興奮不已又坐臥不寧的時刻。數日後,當郵車抵達日土縣,距噶爾昆沙尚有一天路程時,噶爾昆沙收到第二封電報通知,便全面做好了「迎駕」準備。第二天下午,按捺不住的人們傾城而出,公路邊,土牆上,引頸遙望的人們焦灼、激動,望眼欲穿地盯准了西北方向。當遙見煙塵陡起,人群便開始騷動,擁抱,嗚咽,抽泣,啼哭聲與歡呼聲匯成一片。 二十幾年過去,李佳俊談到這裡時,又忍不住哽咽。我們幾位聽眾也不免鼻子上部酸酸的。 年輕時還是多經歷一些艱難困苦才好,它會成為終身財富,時間愈久愈有光彩。我們對安適的生活總是既嚮往,過後又總是無話可說。 但是,人不能終生艱難困苦,那會被生存問題淹沒而難再進步。幾十年間阿裡人為生存進行了有成效的工作,然而付出的代價也夠大的。後來我從楊松對於阿裡的介紹中深切體會到這一點。 由於噶爾昆沙燃料困難,加之春夏雨季翻漿嚴重,房屋易倒塌;公路為噶爾河所隔,車輛通行受阻,等等。早在六十年代初便議論搬遷之事。搬到哪裡去呢?李佳俊有幸追隨當時的阿裡軍分區政委劉少雅,當時的專員,以及地委辦公室主任李德普,乘坐一輛北京吉普,帶上望遠鏡和軍事地圖,北到日土,東到革吉,周遊各方,勘察新址。今獅泉河鎮所在的獅泉河七、八十公里長的灘地上,密密生長著西部高原的原始森林——紅柳。紅柳學名為水柏枝,是一種極耐乾旱、貧瘠的植物,因其枝條呈紫紅色故名之。紅柳叢林首先就吸引了這群尋找風水寶地的人們的眼睛。加之此地有山有水,擁有東西長四十公里、南北寬十公里、面積四百平方公里的大平壩,是新(疆)——(西)藏公路、黑(河)——阿(裡)公路匯合點,雖有距國境線近,駐地無群眾等不足,也就忽略不計了。 後經北京批准,阿裡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就這樣轉移到鬱鬱蔥蔥的紅柳叢中。然而紅柳森林並非永遠的風景。如今那片風景只依稀存活於獅泉河中老年人的腦海。他們眯起眼睛讚歎說:多麼密的紅柳灘!站在大卡車上的兩車人相互望不見!至於年輕人,則像聽神話一樣地懵懂,仿佛這片風景壓根就沒存在過。我所見的獅鎮,是白灰色漠漠荒原,在西藏最強烈的陽光照耀下,空間大地乾燥得透徹,喬木、灌木一應綠色不再,猶如火星和月球。 這座新生長的小鎮以其所依傍的獅泉河而得名。獅泉河是印度河上游支流,源於岡底斯山北麓。八十多年前,作為發現印度河最初之源的西方第一人斯文·赫定,曾經雇用過當地一位嚮導、租八隻馱羊、備足夠用一星期的馬料,帶著幾位僕從,攀上獅泉河最初面世的山頂,看四條泉脈如何從一塊坦平的岩板下發出,合成最初的溪流。近側是三座高石碑和一面四角形的真言壁,上刻神聖的六字真言——當地人早已靈感到這小溪流、小泉脈所具有的深遠意義和價值,並以此作為聖地標誌。但作為科學發現並公諸世界,當數赫定其人。赫定往返此地用了五天時間,沿途捉了三十七條小魚,槍殺一隻野羊。付給雇用嚮導及其馱羊、飼料費用共計一百七十六馬克。赫定想:印度河發源地發現得真算便宜呀! 從拉薩至獅泉河的公路,在將要到達目的地的數十公里路段,是傍著獅泉河而行。一處綠如毯、花錦簇的河畔草地上,是遠道而回的阿裡人約定俗成的臨時休息地。他們將在此一洗四五天來的旅途風塵,尤其將他們的乘騎三菱、豐田等開進河水認真洗刷,以便明光鋥亮地馳人獅泉河鎮大街。這心境這情形猶如我所熟悉的那曲下鄉幹部返回那曲鎮的招搖過市一樣的。如月球也好,如火星也好,一旦情結系於此,它便就是伊甸園。同行的洛桑,阿裡地區經計委副主任,不過四十出頭年紀,已在阿裡工作十八年,而妻小都在拉薩。他很自豪地告訴我們,這條路的開闢,從勘察路線到竣工通車,都是他一手負責的。當下我便想,藏族不僅是萬物有靈論者,甚至還是物活論者,其古典思維認為一些有機物甚至無機物的石頭之類也有歷史和行為,也有譜系傳承。據此,道路也就有了族譜,高大魁梧的洛桑當是此路之父。 首次到達獅泉河鎮的那一天是一九九〇年七月最末一天下午。我們與阿裡的三台三菱車同在獅泉河畔休息洗車,並拆換了左後輪胎,就此出現問題:輪胎中央六個螺絲中有一半沒旋緊。上路後即將到達目的地的喜悅使滿車人興奮:「獅泉河——How do you do!Love you——阿裡!」不料樂極生悲,就在即將拐過山彎,獅鎮在望的刹那,我們滿車人都親睹了我們的左後輪胎怎樣從容不迫地逕自滾向路基之下十數米開外。後面幾輛車上的人也都看見啦。好在刹車及時,不至於在轉彎時傾覆。惱羞成怒的駕駛員直抱怨紮呷在幫助上輪胎時未能擰緊。後面車上的大鬍子藏族駕駛員則回走片刻,撿回兩顆螺帽,又從自家車上找到一顆,看看還有三顆螺母未斷,重又安上輪胎,空車前行,我們滿車人只得步行前往刺目夕陽下的獅泉河賓館。 夕陽下的獅泉河鎮嫺靜地鋪張在廣闊的灘地上。四分之一個世紀前的鎮容僅限於目前鎮中一小片地方。一九六六年搬遷來的地區首府,是按八百人的規模設計的:遷來四百人,尚有四百人的發展餘地,這在當時還算是大膽設想。全鎮當時擁有一口井、一座商店、一間發電房,一台八十四千瓦發電機。修建的最大建築物為六百五十個座位的大禮堂——為此,當時主管基建的李德普在文化革命中受到衝擊批判,說他「好大喜功」:蓋了那麼大的房子。 但是,阿裡的發展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想。這個按八百人規模設計的城鎮,八年之後就鬧起房荒,十年之後就只得蓋起大量簡陋的臨時建築供幹部辦公棲身。八十年代末,是獅鎮大規模發展的十年,小鎮充起氣來似的擴張。楊松在擔任阿裡計委主任和副專員期間所從事的重大項目之一便是大力推廣太陽能採暖房。凡新建公民建築除倉庫外,一律按太陽房規格設計。這是一項地區的決定,不得違反。所以阿裡就成為國內利用太陽能最好的地區,太陽房面積最多的地方。所建七萬餘平方米的採暖房,占全西藏同類房屋的一半以上。 一九八一年六月二十九日,當時的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同志給西藏自治區黨委書記陰法唐同志來信專門談能源問題。信中寫道:「西藏這樣的地區,必須從現在起就一步一步解決能源問題。」還說,「西藏這樣的地區,很可能適宜搞太陽能。」我將要來阿裡的前幾天,恰值早已離任的陰法唐書記正在拉薩訪問。聽說我要去阿裡,特意找到我並囑我好好瞭解一下獅泉河鎮太陽能利用的情況。他本想親自去看看。這位戎馬一生的老將軍,在他在藏任職的最後幾年,致力於西藏能源事業的開發,以造福於他深愛著的西藏人民,離休了仍念念不忘。 我滿口答應。到達獅鎮看了看,新建築平地而起並附以黑色牆體、密封窗等採暖設施。可惜時值夏季,未能體會太陽房的優越。當時楊松副專員正在北京出差,隨後他又調離阿裡。直到此前不久,已擔任自治區人民政府「一江(雅魯藏布江)兩河(拉薩河、年楚河)」治理規劃辦公室主任的楊松才應我的請求談了修建太陽房的前前後後,他說—— 說起阿裡太陽能利用問題的提出,實在是為生存所迫,萬般無奈,別無選擇。 由於阿裡高原特別的自然、氣候、地質條件,一向缺乏常規化石類能源的煤和石油,也缺乏傳統燃料的薪柴。此前阿裡的社會結構為封閉體系的牧業經濟,僅有少量農業。為遊牧、半定居和少量定居的格局。能量的簡易循環即可滿足生存所需。而現代社會的城鎮化趨向,則對能源問題提出了較高要求。 搬遷至獅泉河鎮之先,新疆、西藏兩個自治區都慎重地考慮了這一問題。認為解決能源的根本措施是利用獅泉河建起水電站,解決取暖、做飯、生產生活一系列問題。為此曾設想過多種建站方案,並報請中央批准,由中央有關各大部委參與研究。一九六九年十二月十八日,由毛主席、周總理親自批示的中共中央中發某號文件正式批復。但這個一千二百千瓦的水電站沒能建起。主要原因在於阿裡地層條件差。八十米深處仍是第四紀覆蓋層,且該地又是八、九級地震區,勉強建起的大壩將是極不牢固的大壩,只得放棄。由於同樣的原因,各縣水電大多失敗。普蘭縣建於孔雀河上的一百五十千瓦電站是成功的,但也僅供照明之用;紮達建一個二十四千瓦的、日土建一個十八千瓦的,只能算是微型電站吧。門士所建一百五十千瓦電站,共發電不足二十四小時,一場洪水下來,堤壩被衝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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