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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第五章 荒原小城獅泉河鎮

  ——阿裡及其三圖名稱由來傳說——從噶爾昆沙到獅泉河,阿裡首府的變遷與沿革——
  最偏遠的又是最尖端的:阿裡的太陽房和光電站——四十年前的一樁往事——
  獅泉河鎮經商者——並非故鄉風景中生長出來的獅文化,來不及從容不迫——
  為萬里之外的兒子做生日——一切都很值得——

  阿裡地區現有總土地面積三十萬五千平方公里,總人口六萬零五百人,差不多平均每五平方公里為一人。下設普蘭、紮達、日土、噶爾、改則、革吉、措勤七縣。其中後三縣為純牧業縣,在自然地理上屬藏北高原。據阿裡的歷史概念,則不含藏北高原,僅指被稱之為「三圍」或「三環」的普蘭、紮達、日土三地,分別為雪山環繞、岩石環繞和湖泊環繞之地。據其歷史地理,先歸象雄,再歸吐蕃,元朝時劃歸納裡速古魯孫宣慰司,明朝則歸俄力思軍民元帥府。

  古代阿裡高原曾沿用過的名稱,最早可查的為大羊同和小羊同(象雄轉音);到吉德尼瑪袞開創古格時代後,又稱「領域三部」(納裡速古魯孫之意譯);而在民間傳說中,則認為在甘丹才旺之後,才明確地出現「阿裡三圍」之稱。這一傳說集中了阿裡及三圍各名稱來歷的民間說法。

  如前所述,拉達克王朝與古格王朝的創立者本是親兄弟。但三弟德祖袞選擇了北方瑪隅建起拉達克王室後,由於地理遙遠與兩位哥哥交往漸疏,終至後代反目成仇,屢動干戈。十七世紀三十年代滅古格後,舉兵東進,侵犯後藏,達賴政權不得不出兵反擊。

  此時的甘丹才旺身為清朝敕封的西藏地方最高行政長官蒙古汗王的兄弟,也是出家僧人。應召出山時還了俗,親率三千名蒙藏騎兵西征。由於他的軍功,他成為阿裡人有口皆碑的最著名的『英雄人物,他的傳說堪與格薩爾王相媲美。由於阿裡近代史上沒有更值得一說的業績,阿裡人至今仍津津樂道。

  甘丹才旺驍勇異常,拉達克人聞風喪膽,一將落荒逃回列城,正在召集殘部時,甘丹才旺從噶爾的紮西崗一箭射中了該將的頭盔。有人問你是神還是人?甘丹才旺說,我是人,但衣冠穿戴與眾不同。於是拉達克人摹仿甘丹才旺的穿戴據說直到現在。

  心服口服的拉達克人送來許多杏幹,甘丹才旺又轉呈給藏政府。拉薩人不知來歷,想當然地以為阿裡所產,取地名阿裡是「甜山」的意思。

  甘丹才旺驅逐拉達克主要賴於三場戰役。在向藏政府的戰況報告中,甘丹才旺描述了三戰役的情況:第一次戰役在雪山環繞的普蘭,殲敵像「拔一根毛一樣」容易——普蘭,即一根毛之意;第二次戰役在岩石山環繞的紮達(紮布讓),殲敵則像「拔一根草一樣」容易——紮布讓,一根草;第三次戰役在湖水環繞的日土進行,殲敵較為困難,像「啃骨頭」一樣——日土,啃骨頭。

  ——這是有關「阿裡三圍」之名由來的又一種解釋。

  阿裡百姓與屢屢進犯的拉達克人不共戴天,殺死拉達克俘虜無數。在普蘭多油鄉,建有三座佛塔,名「崩莫切」,意指塔下埋十萬人,為死者超度。雖已殘破但該塔猶存。

  甘丹才旺此前為僧人,率兵征戰的需要才還了俗。雖然戰功顯赫,終是殺人如麻。於是戰後在普蘭縣城建一賢柏林寺以贖罪。

  光復阿裡之後,當時的西藏地方政府在此設立了正規的行政建制,由甘丹才旺選擇了今噶爾縣的噶爾昆沙和噶爾雅沙作為首府(冬、夏季駐地)。藏地稱其為「堆噶爾本」,後改稱「噶大克」。噶爾本下設四宗六本。噶爾本官員由拉薩的噶廈政府直接派出。由於阿裡地處邊境,噶爾本官員的品第較高為四品官,每三年輪換一次。甘丹才旺是第一任噶爾本(專員)。按照西藏政教合一的政權體制,噶爾本也照例是一僧一俗。僧官名次在先但不主事;俗官名列其後但掌握實權。這些官員品第雖高,來阿裡任職也只好住帳篷。各宗官員及頭人時常來拜訪噶爾本,就稱阿裡的最高行政長官為「烏固」,烏,帳篷;固,尊稱。本世紀五十年代初,噶爾本留在噶爾昆沙的官邸還只是一排夯土的破舊房子。

  當我沿著象雄——古格——近古阿裡的脈絡檢索一番,自以為已大體明晰並嘗試了粗線勾勒之後,不意近日在西藏自治區檔案館發現一明代檔案原件,為明洪武六年的一三七二年,明太祖朱元璋敕封溯思公失監為俄力思(阿裡)軍民元帥的聖旨。聖旨稱,因搠思公失監「久居西土,聞我聲教,能委心效順,保安境上」,特敕封為俄力思軍民元帥。

  問及搠思公失監其人,該檔案館研究人員一概不知其人生平事蹟,只能由其名判定為蒙古人。

  問及明代俄力思軍民元帥府這一政權的駐地、業務、活動,及其與阿裡各土著政權的關係,概不能答對。

  這件事情提醒了我,對於阿裡尚有未知的許多片斷。或者說,我們已知的古代阿裡,僅是片斷。

  西藏和平解放後,阿裡分工委、專員公署,所在地就設在噶爾昆沙。現在與我同住一個大院的《西藏文學》主編李佳俊,一九六四年至一九六七年間曾作為《西藏日報》、西藏人民廣播電臺駐阿裡地區的記者,經歷了噶爾昆沙——獅泉河階段。他談起生命中最艱苦的這一段歲月總是格外開心動容。一九六四年的噶爾昆沙,只有一個大院落,內套分工委、行署、軍分區、貿易公司等若干小院,房間狹小,土質牆卻厚達一米。室內放一張小床、一張鐵桌及一隻鐵皮火爐後,再放一把椅子都難。全城幹部四百多人都住這樣的房間。燒柴就燒駐地周圍的紅柳。這種植物根系極發達,又耐燒。難以挖掘,就綁上鋼絲,拿拖拉機硬拽。海拔四千三百米的噶爾昆沙不產蔬菜,就吃野地裡生長的野蔥野菜。聰明的主婦用盆發豆芽,那是最出色的蔬菜了。偶有人從新疆帶來點兒青辣椒和洋蔥之類,總要歡天喜地地請來三朋四友品嘗。

  李佳俊最懷念的是在山西人家裡吃的「陽春麵」,即以野蔥野菜並油、陳醋、胡椒之類佐以面片,成為李佳俊阿裡生活的最高享受,至今猶不能忘懷。他曾告訴我說平均每人每年「吃」一件毛衣的意思,是說米裡、面裡都是牛、羊毛。物質的貧困在其次,郵路不暢通對於識文斷字的文化人來說真是痛苦異常。每年十一月開始到次年五月這一漫長冬季裡,通往新疆的大報上雪封路阻,報紙、書信中斷半年。這樣的冬季是難熬的。對於那些戀愛之中又分處異地的年輕人可就加倍難熬。書信不通,只得用明碼電報互訴衷腸,哪裡還有秘密可保!有一天,報務員收發這樣一份電報:「我昨晚做了一個美夢趁你媽媽出去買菜我啃了你一口。」此事被領導得知,認為是「資產階級思想氾濫」,發報的小夥子和報務員雙雙挨了一頓狠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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