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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在科加村一住七天,說來難以深入到何種程度。但有勝於無,總比飛車觀花瞄上一眼就走印象來得深刻。況且這種不深不淺的接觸也恰到好處:科加的風光人事都使我們感覺到寧靜美好的世外桃源。你看,天地間無風晴和,陽光總是明媚,天光山色多姿多彩,莊稼地裡的青稞豌豆顆粒飽脹,即將黃熟。不久後,將要。舉行環繞莊稼地的望果節儀式,將要收割打場,那之後,將迎來藏曆新年,跳起世俗的和宗教的舞蹈,將要進行應酬土地神的儀式,過男人節,將要賽馬,摔跤,聽藏戲,歌舞昇平;耕地,播種,蓋房子;婚喪嫁娶,生老病死……然後,又到了明年的今天,永遠的青稞豌豆又是顆粒飽脹,即將黃熟,又要翹盼望果節……

  只是,明年此時的注視者和冥想者不再是我。在科加村前的黃土路上,走過多少古今行人。我是它的一位既尋常又不尋常的過客。在它一年四季、年復一年的生活之軌上,也許只有我感覺到了一種悸動與活躍。注意到嚴整有序中富有詩意的變故在潛移默化地進行著。我看到這些變故充滿了幾乎每一領域:百年來婚俗的變遷仿佛還未結束尚未定型;神諭現象的消失仿佛出於無心:沒能找到一個神靈附體者罷了;寺院的被毀與修復,但形制與內容的變更;諸如男人節、男女摔跤之類科加人的首創;科加已唱遍拉薩的流行歌曲:《昨天的太陽》,我們的到來則使全中國孩子的流行歌曲「請把你的微笑留下」傳唱開,使我們也成為變遷中的科加的參與者……這一切,無不使我感到猶如喜馬拉雅在自然科學中被稱之為「活躍的邊緣地帶」一樣,科加,乃至普蘭也是人類學上的「活躍的邊緣地帶」。我時時感覺到在科加,源遠流長的傳統時常改道,致使寬闊的河床上盡是枝權流脈,從而使傳統因了這些隨意性和可塑性而不再顯得像座冷冰冰的石雕,從而顯得平易隨和親切。

  也許下這一類結論為時尚早。科加諸如此類的生活現象使我著迷。在我夢想做一個學者的那當兒,我下決心在不很久遠的未來重返科加,深入瞭解這地方。為了鞏固這一信念,也是同科加打招呼,行前我明確地回答了圍觀的青年和少年們的提問,告訴他們,北京吉普車首的兩根金屬棒叫天線(我們的步話機用的),我的名字嘛,馬麗華。我還要回來的——於是,興奮的年輕村民們大聲地有節奏地重複著:

  「天線——馬麗華!天線——馬麗華!」

  後來,在轉神山的那一天,我頓悟到我不可能做學者。要是不做學問了,我還去不去科加呢?

  科加自然不去理睬我的思量,照樣我行我素,使它的一切都在永恆地進行。太陽仍然每天從東方升起,仍把康次仁雪峰染成金黃,只是眺望這一情景的人改變了。孔雀河水長流不息,但此時之水已非彼時之水。

  我們的科加就因生活內容的充滿且恒變恒新,而永遠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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