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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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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加村前部、孔雀河岸邊,坐落著科加寺錯落有致的建築群,轉經道、經幡叢。村後山坡高高在上、依稀可見的是本村鄉土神加布休丹的小小廟宇。鄉土神即地方保護神,藏語曰「贊」,主管人世今生,護佑村莊部落。而寺院的神靈則超度靈魂,導向來世。生而為人,無非今生來世,有了這兩處可以點燈供奉的地方,需要操心的都不算大事了。 有關科加寺的傳說生動有趣。在沒有村沒有寺的時候,此地名為傑瑪塘,是人煙稀少的荒涼之地。北面山坡上有一位德行高尚的大師在修行。他的徒弟每晚打水時總能看到傑瑪塘中央有一發光亮點,大為驚駭;但他總是忘記將此事告訴大師。為了提醒自己,就將一塊石頭裝在自己的袍襟裡。當他給大師遞茶時,石頭滾落在地。大師詢問緣由,徒弟照實直說,大師指示在閃光處做一隻號。第二天師徒二人去實地察看,只見一塊非凡不俗的石塊。大師說,這便是阿米裡噶石塊。該石至為罕見,它出現在此,預示著此地將成為聖地,有一護法大神即將前來。 這個護法大神即後來的科加寺主神文殊菩薩。有關該神的來龍去脈說起話長。幸虧格勒的朋友次仁加布事前查閱了資料加之曾進行過的實地採訪,寫出有關科加寺的史料,否則短時間裡真無從下手。 據《賢者喜宴》、《紅史》、《西藏王統記》等載,科加寺創建於十二世紀初上三貢(哀)的後裔廓日時期,到十四世紀時寺名便屢見於記載。 吉德尼瑪袞從前藏來到阿裡,把普蘭的噶爾東作為基地,並在噶爾東朗欽日山上建造古卡尼松宮。廓日王繼承父業,相繼建築了規模宏大的噶爾東城堡及色康大佛殿。該王晚年將查莫林紮巴大師請為老師,尋求佛道,有時還在紮木普裡修行。 其時有七位印度阿紮讓香客前來從事佛事活動,行前留下七大包銀子。驚奇的國王請問大師如何處置,大師稱,此為佛道佳禮,不得占為己有。它兆示著國王為眾生行善積德。依照佛意和大師指教,國王把七大包銀子供于色康大殿中。 國王想塑造世間罕見的護法神——文殊菩薩像,便帶七大包銀子到中尼邊界被眾山環抱、山頂白雪皚皚、山腰松林繁茂、山腳岩石叢叢的謝噶倉林地方,請來尼泊爾工匠阿夏哈瑪和克什米爾工匠汪古拉等,讓他們塑一個價值連城的文珠菩薩像,還請來大譯師仁欽桑布給塑像開了光。而後將護法神放在一輛木輪馬車上自謝噶倉林運往噶爾東城堡。沿途無論遇到大岩石山或密林或冰川或雪山都毫不阻擋地前進,然而抵達傑瑪塘與阿米裡噶大寶石相遇後護法神不再前行了。 當護法神不再前行,並聲言:「我賴於此地並紮根於此地。」此刻平時表情極其冷淡的國王(人稱「不笑的神仙」)由於護法神的開思啟齒,便破天荒地咧嘴笑了起來。大神開恩、國王露笑是絕妙的巧合。從此傑瑪塘這地方也被稱為「賴于此地紮根於此地」——科加。由地名及寺名,修建了寺廟亦稱為科加寺。 國王在此地建築了益興倫珠大佛殿,並把文殊菩薩供于此殿的稀有寶石阿米裡噶石上。人們來此朝拜,科加寺名遠播千里之外。 到其子拉德時,又給護法神重建了一座精美豪華的寶殿(寶座)。殿上畫有粗大的蓮花根,三條枝蔓盤繞,葉綠而茂盛。上有三十二朵花,有的盛開,有的半開。據傳未及開之花是因該神護理者未遵守國王七天內不得人內的命令,提前闖入的結果。 文殊菩薩端坐于太陽普照、花朵襯托的寶殿上。為諸事如意世間平安,蓮花根上鑲有各佩七頭蛇冠的龍王噶臥及久波;為使法音更響亮,他們的右首端坐著手提琵琶的乾達婆王;為使法輪常轉不止,殿座上畫有輪王七寶。 殿內大寶山,山上長滿如意樹、如意糧谷、如意寶申以及大自在天神、大梵天王、帝釋天、毗紐天王、天龍王、鳳凰大王等。他們左顧右盼,傳神達意。 到了朗德貢王時建築了贊拉佛殿;到了赤紮西多贊德王時建立了紮西孜巴拉康大佛殿;後來又從衛藏帶來甘珠爾及丹珠爾經①及薩沙王全集,此寺名聲一度大於陀林寺。仁欽桑布大譯師在古格、孟域,以及比蒂、絨窮、底雅、卡賽、普蘭、謝日、李密等二十一個地方建立一百零八個寺廟時,科加寺便是所有寺的母寺。仁欽桑布曾住過此殿。後來大譯師搬到古格陀林寺的色康以後,才失去了母寺的地位。 …… 我們到達科加寺的當天下午,就去朝拜了科加寺。在普蘭遇上的那群朝拜神山的印度香客剛巧也在。我感到了自己的漫不經心:如果專意供奉佛祖,祈福還願,就是在簡陋的祭壇前熏點煙,就是往瑪尼堆上扔塊小石子,那意義也就俱在了。如果是想朝拜宗教藝術之聖,以虔敬之心尋求聖地神跡中的文采風流,瞻仰摟刻著歲月之痕的建築、雕塑、壁畫、法器,如果是存了這種心思念頭,那麼走遍西藏鄉間寺院,大半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且不說科加寺在歷史上的榮辱盛衰,即如那尊著名的護法神像文殊菩薩也往往自身難保。 該寺曾遭霍爾①兵襲擊,那些霍爾兵把鑲嵌點綴文殊的一應首飾金銀寶石盡皆擄去。並且用金屬銳器在文殊左膝上猛鑿,留下痕跡至今猶存。「文革」十年浩劫也波及此寺。除大經堂用作公社糧倉倖免於難外,壁畫遭損,佛像流失。「文革」結束後的某一日,當時任縣長的貢嘎去獅泉河,到地區銀行一位朋友家做客,偶然發現文殊菩薩的手臂已做了這家的煙囪,再三說這煙囪是銀的,是文殊的胳膊,是科加寺的文殊菩薩,人家還不相信。原來它被當作廢銅爛鐵賣給了收購站,輾轉流落于尋常百姓家。 西藏鄉間的寺院大抵都經歷同樣的遭遇。 科加寺活佛陪同我們在新修復的大經堂內參觀,特意介紹那些倖存的舊物,一角浮雕銅皮,一盞供佛銀燈之類。其餘殿堂正陸續修復,未完工的壁畫,大紅大綠,實在難耐,實在不堪,不僅我個人認為,許多人,包括一些藏族人都認為,古跡其實是不可「修復」的,不過重建一個宗教活動場所而已。該寺寺頂門首摹仿大昭寺的法輪高矗、左右金山羊相向的形制,修復時因缺乏金屬(或缺乏鑄造技藝),金山羊是以木料代金屬製作的——由此可見修復過程中捉襟見肘之艱。 豈止材料、技術方面的困窘,其實在信仰佛教的地方,在中國大地上,已不復有佛教及佛教藝術最初傳入、上升階段時的活力,今人已不可能再去創造樂山大佛、雲岡石窟、敦煌千佛洞之類千古絕作了。願不願是一回事,能不能則是其本質所在。不全是技巧問題,而是價值觀念、精神追求、氣魄、胸襟、風度方面的變異差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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