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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表一為:

  主要由男性從事的工作 男性和女性共同從事的工作 主要由女性從事的工作

  犁地*         收割           耙(平)地,撒種處理外事
  打場         織氆氌,編織           去牧場放牛羊 
  積肥         撚細毛線經商;鹽糧交換    擠牛奶
  炒青稞積肥挖肥       看孩子          做青稞酒縫衣服、做鞋子
  砍柴           磨糌粑撚繩子        短程放牧(多為小孩子)
  打茶做飯修房大工     修房小工木工        經商(家無男性者)
  屠宰*           積肥背肥、背東西

  *指必須由男性從事的工作。

  表二為:

  月份 農業      牧業       商業
  1月  墊圈 積肥 過年
  2月3月          接羔育幼
  4月  春翻 澆水 撒肥
  5月  種地
  6月7月 鋤草 灌溉 磨糌粑 剪 抓    商 貿
  8月          毛 絨
  9月  收割               業 易
  10月 打場
  11月 農        宰殺
  12月 閑

  表一既然是解放前的習慣分工,解放以來三十年間有多少變化呢?人們數來算去,回答說無甚變化。為何非要男人犁地呢?回答跟漢族說法一致:女人犁地不吉利。

  表二則主要依據季節安排農牧活動,當然變化也不大,夏季經商是受制于普蘭國際市場的開放關閉時間,其餘季節則無商可經。只是公社化期間若製作此表則有如下變動:一、冬季幾個月農閒不閑,集體開荒、修路、修水渠等搞農田基本建設(現在農忙過後也時有修路工程,但須付工資,非義務勞動性質了);二、禁止經商,禁止同尼泊爾邊民以物易物;三、各種會議很多。

  科加村的傳統牧場在尼泊爾境內(同樣,尼泊爾人也有牧場在西藏境內的一些地方),農閒時就將牛馬大畜遠途趕了去。並非家家需要去人放牧,通常是親戚朋友間的自然組合,代放牧、代打酥油。慣例是每頭犏母牛交回十八至二十斤酥油和相應的奶渣。

  這種代放方式不會出問題嗎?比如說,少交酥油;比如說,宰殺了你的牛就說讓狼給吃了。

  ——怎麼會呢?——科加人笑起來了。這些約定俗成的規矩,沒有誰去違反它。酥油奶渣從來不會少交;即使牲畜真被狼吃掉了,也要拿回牛頭、牛尾、牛皮之類的銷帳。

  科加人拿騙公牛犁地。這種牲畜差不多每戶都有。不光犁地,它還可以馱柴、馱莊稼。全村家戶中只有一戶(一口之家)沒有牲口,所以犁地馱物時就要借牛。按規矩是拿人工去換,人工換畜工是一比一,另加使用時餵牲口。這個村歷來親朋間幫工換工是常事。尤其令科加人自豪的——我聽人們一再說起,科加人蓋房子不必打招呼,一聽說誰家要蓋房子,全村的勞力都趕來幫忙。科加人說,一幢新房風快就平地而起——沒聽說別的村也這樣,這是科加特有的好傳統。說來說去,總而言之,我們科加村非常團結。

  除去長途長期放牧大畜,全村還統一進行每天必需的短程放牧,按牲畜多寡計算各家輪流放牧的天數。計算方法:以山羊為單位,每二隻放牧一天,牛馬大畜均折算成山羊。一頭牛等於七隻羊,一匹馬等於十隻羊,例如央加瑪家有八隻山羊、二頭犏牛、四頭黃牛,她家每回需值勤二十五天再輪到下一家。如果放牧不經心,走失、損害了牛羊,還有一系列懲罰措施。這種短程放牧方式,解放前就存在,現在仍沿襲舊制。

  我們就這樣試圖進入科加的日常生活,從外在的生存風貌到深入的精神內涵,凡有可能,我們都想去耳濡目染,去親手觸摸,去用心體會。

  就這樣,我漸漸看清了科加的生活框架。科加的生活既恒定又恒新。變化在躡手躡腳地進行著。尤其令人納悶的是,我感到這個村莊對於傳統的繼承與改變似乎有一種與別處不同的隨意性。由此我想過此地人性格中浪漫(?)、瀟灑(?)、漫不經心還是刻意精心?我們這群人在科加最始料不及的發現是關於婚俗方面的。這一奇異婚俗包括了兩方面:求婚方式和家庭方式。

  當地盛行過的又被文革「破四舊」革除了的求婚方式很帶有表演性質和戲劇色彩,據稱這是一種比較年輕的傳統,叫「雪居巴」。是鑒於從前普蘭與世居喜馬拉雅沿線的尼泊爾人、夏爾巴人一樣,具有悠久的搶婚傳統,時有不情願的女方親屬操戈舞棒地追來,鬥毆廝殺,流血犧牲,喜事變喪事。便有某屆普蘭宗政府認為這是野蠻風俗,就廢除了搶親方式,規定「站門口」。

  普布家有個兒子,拉姆家有幾個女兒。普布家有意跟拉姆家攀親,就由兒子的父親,和父親的岳父及父親的兄弟二三人,穿上新衣,戴上金花帽、哈達和酒,於清晨在拉姆家的大門楣上點三小培酥油點兒,在離大門口十多步遠處擺上酒壺——向我敘述這一過程的退休縣長貢嘎特意找來一隻熏黑了的泥陶酒甕:就是這樣的一壺酒——求親的人,便站定了恭候。待拉姆家裡有人出門,趕緊脫帽致意。吃飯時間到了,普布家裡有人會送酒飯來;或者站門口的人輪流回家吃飯,行前要向拉姆家高聲招呼,請吃飯的假。如此三天站下來,拉姆家要是還沒動靜的話,普布家又會增派一位親戚來陪站。拉姆家吃不住勁了,家長只得出門答話:「我家姐妹三個你到底要誰?」有時也說:「大女兒當了尼姑,二女兒和三女兒還小著哩。」普布家的就回答:「有金子沒金子我都要挖一個洞,你們家的女兒我們要定了。」

  只要站了門口,沒有「站」不來媳婦的。除非站之前走漏了風聲,女方家大早早地把住了門,酥油三點粘不上,就喪失了站門口的資格。如果女方家托詞姑娘已當了尼姑,男方家要認真去寺廟查名冊,確實在冊,只能作罷,否則非娶了去不可,這也是宗政府強行規定了的。除非男方是鐵匠、屠宰戶,或者有狐臭,不然沒有任何理由讓人家站了三五天、五七天甚至長達半個月的門口而不嫁女兒的。

  這種站門口的「雪居巴」求婚方式可能已有百年歷史。貢嘎老縣長推算了一番,記得家鄉某位老太婆是被搶來的,那之後再沒有搶婚的了,據此他認為新傳統已有上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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