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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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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去過麥地卡,因為沒去過,倍感那裡傳奇而迷人。光這名字就有些怪,說起它,如同說起委內瑞拉哥斯達黎加,迷迷茫茫,渾渾沌沌,不可想見。在這片藏北東部少有的高山牧場上,老同學真正過了一段閃爍著淒厲光澤的生活。想想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才從現代都市走出來,一步跨進漫無涯際的草野荒原,置身於同前二十年文明教育毫無共同之點的環境,語言不通,蠟燭照明,酥油糌粑為主食,整個麥地卡大草原只他一位異族人,既要學藏語,又唯恐把漢語忘了,拼命地大聲讀書。 同時一年到頭見不到一根青菜。他和區委書記一道下鄉,馱上馬背套,騎上馬一走就一天,夜晚露宿荒野,裝上一軍用水壺白酒,咕嘟咕嘟像喝開水。初夏季節裡大雪封了山,他騎馬整整趕了八天的路才到了地區所在地的那曲。後來地區調動了他的工作,他把簡陋的行李收拾好,拿馬運到從嘉黎至那曲的公路上,日復一日地搭過往車輛,四天裡沒一輛車肯停下。好心的道班工人搬來圓木橫在路面,截住一輛軍車,才講好了搭車事宜,一挪開木料,那車又飛也似地溜了。氣得那位藏族工人大罵駕駛員的良心壞了。從那時起,雨初打定主意要當官了,當了官搬家肯定有專車。後來他果然當上了地區文化局局長。 他當了一年麥地卡人,居然沒聽說過發生在該區境內的「山動」現象。好幾個「嘉黎通」告訴我們,從麥地卡區駐地往東騎馬走上兩天的章洛鄉里,冬季可見「仁歸」(山動)現象:山起山落,升沉消長,牛一樣牴架……神了。 於是我們就問桑麥,果真有山動這回事嗎?旁邊一位牧民打扮的壯年人搭上了話,他是麥地卡區供銷社的幹部,到縣上辦事順便看望桑麥。他說自己親眼見過。時間是在最冷的冬日裡,最晴朗的早晨,太陽剛射出光芒,就見東面的山運動起來了,起起伏伏,此起彼伏,有的山淩空飛起,有的山爬到鄰近的山上,有的山碰撞得彎曲了,下有縫隙可見藍天…… 此外,麥地卡的草場還有自燃現象。 說不定它們是有一定科學道理的物理現象吧,大家誰也說不清楚。老院長又講了他們最近瞭解的一個情況。就在我們到達嘉黎縣的前一階段,全縣風傳開阿紮神湖顯示種種異常現象。當地牧民聽見湖中有槍炮聲,並見硝煙彌漫。他們看見有兩隊人馬在交鋒。一隊穿黃衣,一隊穿白衣,後來穿白衣的人馬被趕回湖中。最後一位騎白馬的人出現了,似乎在做調解,最終歸於和平。 此事一經傳開,大家議論說這是不祥之兆,預示了天災或戰爭。往常阿紮湖也顯示圖像,不過都是草原呀帳篷呀牛羊呀一類海市蜃樓,這一回非同尋常。 考慮到會不會有人故意蠱惑人心,老院長他們正式著手調查此事。先是說阿紮湖周圍的人們全部看到了,一詢問,根本不是這碼事,說只有十多個人看到,一一追查下去,方才落實:只有一個人親眼看到這場湖中之戰。鑒於那人是個忠厚老實。從不講假話的牧民,就未予深究。大約也是某種物理現象,只是對那些影影綽綽的圖像解釋有點問題吧。 同時,阿紮湖也同別的湖一樣,有關於湖牛湖羊的傳說。人們習慣於這說法,若說某湖沒有牛羊的話,他們會認為那才真正反常。 不是相信事物果真如此,而是相信事物本該如此——就是這個民族本質的思維方法,人類天性之一。所以幻想與傳說才成為藏北人現實生活的一部分。 我也入鄉隨俗,不由得認起真來,煞有介事地尋訪湖羊湖牛目擊者。許多人向我描繪湖牛怎樣鳧上岸來與家犛牛交配,結果生下的小牛毛稀尾短。在雙湖的尼瑪區,我終於找到一位曾與湖羊打過交道的區幹部索朗班覺。 索朗班覺今年五十二歲。那件事發生在一九五六年。當時他給奇林湖畔色宗地方的牧主桑階當牧奴。那個夏天的早晨,他忽然發現羊群裡多了兩隻奇怪的羊子。個頭雖與家羊差不多,但腿細而長,羊毛疏落。最怪的是臉頰都是藍色的。正疑懼間,有位老人來證實這羊子是奇林湖湖羊。牧主也很高興,說他父親那一代也曾來過一隻湖羊,是發財的吉兆。此後索朗班覺又放了三年羊,那兩隻湖羊始終跟隨著。不過與家羊不合群,吃草時與群羊保持一段距離,夜間臥在圈門口。都是公羊,但不與家羊交配;羊毛一直稀疏無法抓絨剪毛。三年後就是西藏民主改革那一年,索朗班覺參加工作走了,再也沒聽說那兩隻湖羊的下落。 另外還有關於湖怪的傳說,幾乎每個湖都有。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難以事事眼見為實。所以對此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桑麥既當了法院院長,自然就談起辦案子的情況。他說起全縣公、檢、法工作:一九八五年沒辦過一個刑事案子,一九八六年只辦過一件貪污案;就是民事糾紛多一些,主要是草場糾紛。再有就是真假難辨的牛主人——一頭牛兩個主人,都說牛是自己的,可那牛既不會講話,又沒作記號,只好酌情判了,說不定有搞錯的;沒有離婚案,因為從未健全過牧區的結婚登記。最頭疼的是非婚生子女問題。西藏這情況特殊,上邊又沒有明文規定,只好各地制定土政策。在嘉黎,舊社會規定男方要付給女方一頭奶牛、一隻奶綿羊,一隻奶山羊,可能太便宜了;現在罰男方八百至一千元,可能又太貴了,總之很不好辦。 另外,嘉黎縣最近還出了一連串怪事:縣機關幹部的幾個小孩被稱作活佛轉世靈童。有些很小的孩子自稱為某某活佛轉世,有的是神漢跳神認定的。這些孩子的父母居然很高興。但目前尚未正式認可,需報請上邊裁決。因為有一個活佛死了,會有好幾人自稱為轉世者——真是咄咄怪事。 告別了老院長,我們便驅車沿野貢藏布江往下走,想看看通往尼務區的路況。夏季雨多塌方,路不通的。從縣城下行七十公里處,尼務區號稱「藏北江南」,風景極佳。四、五月間杜鵑、桃花滿山遍野。但通向那裡的山路奇險,山溝狹窄,峭壁如削。據說沿途石壁上有許許多多佛像,上下無法攀援。有人分析說這些畫是從前站在地上畫的,後來山腳經暴雨常年沖刷,凹陷下去,石壁自然「升」高了。而當地百姓一直說這些佛像是自然形成的。 尼務區是個幾乎與世隔絕的獨立王國,有一位與我們同年進藏的漢族人在那裡當區委書記。 路不通,尼務去不成。 在我們路過一片院壩草場的時候,就見一人顛顛兒地跑往縣城方向。等我們從前方路斷處返回時,那人已恭候家門口了。原來他望見一輛米黃色豐田開過,就知道洛書記回頭一定要來看他,便趕去買了紅酒和白酒。他是一位鐵匠兼銀匠。幾年前洛書記曾向他探問銀礦地址,銀匠不知問者誰,高叫「拿酒來!」洛書記便備了酒,一面喝酒一面敘說。銀匠是被人瞧不起的行當,「黑骨頭」,能和地委書記交上朋友,他感到很光彩,洛書記每回來嘉黎都來看他,他也和洛推心置腹,帶書記看他的糧倉,說他除了銀行存款外,還有大宗現款藏在糧倉裡,連他的兒子都被瞞著……請洛書記保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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