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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就這樣,今天生活于此的牧人不僅僅代表一個民族,而是代表了人類堅守在這裡。只要有一線生機,人類就要頑強生存。事實上,當每次冰期來臨,人們便退卻,而每當稍稍暖和一些的間冰期到來,人們便重返人類的故鄉。末一次大冰期結束,歷經嚴寒磨難的藏北高原,欣然迎來了某個部落或一群獵人。他們在今日的無人區結下茅廬,生起黃火,用骨器在堅硬的礫石上剝製作為箭頭和刀刃的石片石葉,把剩下的石核作為加工獸皮的刮削器。如今這片當年的狩獵場已高矗在雪線以上,寸草不生,酷寒異常。只留下精緻的石核靜靜地躺在荒野上,向我們證實著那一段不可複現的歷史。一萬年後的我俯身撿起了它。

  此後小冰期造現。很可能是兩千年前那次小冰期毀滅了象雄文明。人類活動向南遷移。南方雅隆河谷的原始部落佔有天時地利,迅速崛起,公元之初建立吐蕃王朝。象雄亡後藏北漸漸成為無人區。小冰期過後人類活動複又向北滲入。最後一次寒冷期在三兩百年以前,藏北北部再一度成為無人區。近百年來氣溫回升,才有所謂「開發無人區」之說。

  自史前許多個世紀以來,藏北高原的人類活動便為氣候所左右。來了,又去了,去了,又來了。但作為文明的進化,它已不再領先。如同一切遊牧民族一樣,悲哀地被湯因比先生稱作「停滯的文明」:「遊牧民族在一度登上了週期的軌道以後,就從此年復一年地永遠旋轉不已,除非有一種遊牧生活無法抵抗的力量讓它停止轉動或讓它的生命告終。」這是因為「每年追蹤著冬夏牧場變換的遊牧人群」對於自然界挑戰的應戰,「也是一種用力過猛的行為。」

  ……

  我這樣構想了我所認為的包括藏北在內的青藏高原上的人類演化和生活史。同時我還認為,在這塊對於人類生活有著尚未被人們認識到其深遠意義的地方,思考有關人之初最根本的問題,是合適的。

  也許,我還應如科學家的態度一樣再審慎些,無論包括許多科學家、人類學家和文學家在內的一大群人如何鼓吹,「青藏高原是人類起源的搖籃」一說仍屬假說。我誠懇地期待著考古成果早日證實這一假說,從而揭開「我們從哪裡來」之謎。由此我也誠懇地提醒所有生活於此以及來此旅遊的人們關注腳下的土地和山岩,留心發現我們祖先所留下的蛛絲馬跡——要時常低著腦袋走路。

  ——別提啦!我在藏北低著腦袋上年多,什麼都沒發現——侯石柱很委屈地說,他是文物專家,兼做些考古工作,進藏後不久他就在安多縣的紅海公社下鄉一年,一心想覓出些不同凡響的古物來,一米九的大個子每天盯著地面走路,卻一無所獲。前不久他去那曲出差,閒暇時帶幾個人去那曲河邊搜索了半天,也是空手而歸。而一九五六年時,地質學家趙宗僕先生在那曲河畔首次發現西藏第一枚細石器!

  並且,不多幾年後,安多境內發現了大片古墓葬。

  往往就是這樣,考古學家們「踏破鐵鞋無覓處」,非考古人士則「得來全不費功夫」。

  然而,對於青藏高原的未來,卻不容樂觀。

  科學家們無情地預言:

  青藏高原目前仍在繼續強烈上升,高原地形屏障作用將愈加明顯,高原內部將繼續向乾冷方向發展,植被向高寒荒漠草原和荒漠過渡,湖泊進一步退縮,一些外流湖泊變為內流湖泊,並向鹽湖發展,其中,一些湖泊漸趨乾涸,沼澤退化;藏南河谷中則有繼續向沙漠化發展的可能。①

  對這一可能的前景,我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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