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實·歷史紀錄 > 走過西藏 | 上頁 下頁
三一


  「在人類起源問題上與南極洲、大洋洲和北美洲都無關。南極洲不必說,北美洲有人類的可靠記錄只不過距今兩三萬年前,到達拉丁美洲最南端,至多不過一萬年。至於大洋洲居民史,在那裡發現的文化遺物最早也不過是在兩萬年前後。

  「看來,亞洲南部最可信。非洲自一九二四年以來地下的古猿化石雖然迭有發現,但和人只差一步、還不懂得製造石器的猿型祖先卻以亞洲領先。

  「『亞洲說』雖然興起的時間也很早,但給人影響最大的卻是美國古生物學家奧斯朋,一九二三年十月八日他在北京講演時曾說過這樣的話:原人的老家或許在蒙古,我們發現原始人不是林居人,因為在林地人類演化得極慢,簡直還有退步。森林裡長不出敏捷的民族來。較高等的人類,也不能從河濱淠濕多草木果實的地方崛起。只有高原和比較平些的高地上,生活最艱難,受刺激而起的反應最有益。蒙古一向是高地。氣候亢爽,生活條件相當困難,非努力不能得食。這卻于人有益。美國地質學家葛利普也堅持『亞洲說』,認為去搜索最初的人類,即所謂『原人』的遺跡,應該在蒙古和新疆的距今一千一百萬年到三百萬年的上新世地層裡出現。

  「我是贊成『亞洲中心說』的。……我國西南部廣大地區,根據已有的線索來看,位於人類起源地的範圍之內。

  「不能小看青藏高原這塊地方。今天那裡山高穀深,皚皚白雪,可是當地質時代的第三紀並非如此。……青藏高原從上新世起,大約平均每年以0.025—0.03釐米的速度上升,上升速度以中更新世以後最為顯著,到現在至少上升了三千米。這就給了我們很大啟發。正當從猿轉變到人期間,青藏高原地區仍然是適合人類演化的舞臺,到那裡尋找從猿轉變到人的缺環也是很有希望的。」

  不久前我又看到了作為科學家兼作家的四川大學博物館館長童恩正先生發表于《四川大學學報》上的一篇文章《人類可能的發源地——中國的西南地區》,文中對「人類是由什麼動物進化而來的?是在什麼條件下進化的?這種進化又發生在什麼地方」等等問題提供了一系列令人信服的論點論據。較之賈蘭坡先生的推測大大邁進了一步。童先生多次來西藏,對青藏高原有一定的感性認識,理論上的推測也更有把握些。他特別強調了喜馬拉雅造山運動的舉足輕重的作用,從近一千多萬年以來地殼的升降、氣候的變遷、生態環境的改變、現存靈長類的狀況等多方面考察了我國西南地區具有的有利於人類起源的外因;又從開遠古猿到資陽人簡要介紹了這一地區豐富的化石標本,從而論證我國西南地區有可能是人類起源的發祥地。

  年輕的藏族文化人類學博士格勒,也撰稿論述「青藏高原……人類發祥地」問題。人類起源於渾沌渺茫無從記載也無所記憶的年代,為後世留下二個難解之謎,引誘近代以來的有關學者們跌跌撞撞地東奔西走,開山挖地,攫取遠古人類無意間遺下的幾枚石器和牙齒,尋求哪怕是一星半點兒的線索。人類渴望認識自身——我們從哪裡來,我們到哪裡去,這不僅僅是生物學命題,更多的倒是哲學範疇的命題。

  歷史哲學家湯因比,曾用實證主義方法,列舉大量例證,「證明文明誕生的環境是一個非常艱難的環境而不是一個非常安逸的環境,」由此提出一個公式:「挑戰愈強,刺激就愈大。」雖然還有「適度和過量」的補充條件,他仍認為「美是艱難的」,「優秀需要苦難」。

  人類出現於地球也許並非必然。偶然的因素也許在於青藏高原的隆起。從理論上講,青藏高原最可能具備人類演化的條件。然而說來說去多少年,直到前不久才有幾位剛出校門的考古工作者前往藏北作初步考察。

  但想要考察個所以然來談何容易!莽莽高原歷經滄桑,一星半點兒有用的材料不知道隱藏於哪個角落。聽說山西了村人的發現,是用了三年時間,挖了半座山,用篩子篩出了一顆牙齒化石。西藏自治區缺乏相應機構,文物管理委員會所能進行的工作是有限的。

  更何況古往今來,各類化石一概可入藏藥,是否有珍貴的人類化石被磨成粉末做了藥丸呢?

  我也加入了「青藏高原說」鼓吹者行列。從聽到它的那一刻起就堅信不移了。我覺得事情本該如此。在經過許多時日的沉思後,我構想了一部藏北高原人類進化史和文明史——

  曾經是泱泱大木覆蓋了幾乎整個地球。

  大海不平靜,它悄悄地使地球脫胎換骨。

  有一塊後來成為地球上最高的大陸,最後從原始海洋中脫穎而出。

  萬物共生共榮。森林繁茂,溫暖濕潤。三趾馬動物群在歐亞兩大洲間暢行無阻。還有那些巨獸——大唇犀,恐龍。作為那一時代的紀念,它們在藏北的岩石間留下了石化的痕跡。

  年輕的大陸也不平靜,它信手塗改著自己的作品:讓地心之火噴射,使平地隆為高山。踮起足尖,昂首翹望——等待人類出場。

  然而自有地球以來最輝煌的一幕開場時,卻並非轟轟烈烈。類人向人類的每一步跨進都歷盡艱險。有猛獸襲擊,疾病侵擾。當別處古猿仍處於暖濕的森林地帶採食為生時,此處卻漸漸感到了生存環境的威脅:森林退化,雨量減少,河湖乾涸,氣溫降低——地勢日漸高聳。

  於是,年輕大陸上的類人們,在整個地球上率先從樹上走下來——無樹可攀,無果可采——從事漁獵。

  有人曾作過一個不無意義的計算:如果把地殼固化以來的三十九億年算作一年,那麼人類出現的時間當在十二月三十一日晚差八分半到十二點。如此說來,八分半之前的那一時刻,是高峻的青藏高原將類人推入人類之門。

  當喜馬拉雅之高足以拒絕印度洋暖濕的季風向高原吹送的時候,這片高地完成了人類在逆境中成長的地理作用。頻繁交替的冰期使氣候乾冷,冰川前進,植被劇變,湖泊幹縮,凍土發育……總之,越來越不宜於居住了。原始人一批又一批向四面八方遷徙,尋找低處安身,到達雲貴川和南亞一帶定居下來。那裡被後來的學者認作人類發祥地之一。印第安人似是在最後一次大冰期結束前沿白令海峽冰路撒出的一支。他們的文明保持了當時的水平,是全世界唯一保存了細石器製作工藝的民族。成為一萬年前人類文明的標本。

  青藏高原的地層中或許就埋藏著人類的第一期文明。人們今天在地表撿到的大量舊石器和細石器,是晚近到一萬年至五萬年的事情。在此之前,人類已往返於此許多次了。藏北尚未見新石器時代遺跡。該時代是轉向農耕文化的標誌,一萬年前的藏北早已不適宜耕作種植,而海拔較低的拉薩、山南、昌都均有新石器時代遺址發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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