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實·歷史紀錄 > 走過西藏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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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戒中關於佛、本高下之差,「說得不大明顯」,但「也不是不清楚」了。 象雄的許多文化與習慣都保留至今或演化發展為別種形式繼續存在著。達爾果就是象雄語「雪山」之意,當惹雍即「淨水」。這座湖井且是本教大神上基強瑪的生命湖。除此,文部寺寺寶是一面合金鈸,也是象雄遺物,那是一位本教女神叫卓瑪的一手擊鼓、一手搖鈸,飛升上天變作彩虹時用的。當然,這都是小小紀念。象雄所象徵的古老的本土文化精神長流不息。 歷史上的文部究竟怎樣地繁華過呢?地區領導人之一的次仁五珠走過文部大部分地方。她見到許多古建築廢墟、塔群遺址以及一些山洞和平地上的累累白骨。她推斷古代文部(大約象雄王國時代)非常興盛,產生了西藏最早的一批文化。 象雄最早產生了本教可能是沒有疑義的,與釋迦牟尼同時代的敦巴實繞就是上象雄人。代表了藏民族奇特思維方式的藏醫學最早起源於象雄的說法也盛行。有關藏文是否源自象雄文字的問題存疑。巴青縣文教局最近在成都印刷一本古書「達代尼頓」——《文化二十七講》中就宣稱敦巴辛繞時代便有了象雄文字。文部老人也說:據前輩講,象雄文字有「瑪欽」、「瑪穹』兩種寫法,後以「瑪穹」為基礎發展成藏文。象雄文字剛好二十個字母(藏文也是)。字母寫法不一樣,但發音基本相似。象雄文字極難見到,現學者們手頭所存僅是支離破碎的一點。據說山南曾有一座象雄文碑,「文革」中下落不明。現在看到的本教長條經書每頁兩行。上行象雄話用藏文拼寫,下行以藏文意譯。喇嘛用象雄話念念有詞,但生活中已無人會講也無人能聽懂了。 在對象雄文字的研究探討中,國外藏學家顯然已經走在前面了。一九六八年丹麥學者艾立克·哈爾就撰寫了一本《來自西藏本教的語言——一個未經探索的語言——象雄語語法詞典》。另外,也有人說過西藏的很多古老寺院的藏書,有些就是古象雄文的手抄本。但據我所知,至今尚無這方面的公開報道。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那種著名寺廟的資料文獻庫存多少年來幾乎未進行過初步的整理工作,以至於拉薩學術界時常驚喜萬分地在布達拉宮「發現」了一部《丹珠爾》,在色拉寺「發現」了一部《甘珠爾》,等等。 至於文部一帶的遺址遺跡,從《本教轉經路線導遊》中看真是遍地皆是。那書不厭其詳地介紹何處曾有何寺廟,是哪位喇嘛創建或指意建造的;何處曾有何喇嘛修行的山洞,得道喇嘛又如何騎著鼓在當惹雍湖面漂遊,哪座寺廟裡有哪本經典著作,有誰在穹宗遺址挖出過經書及珍寶……難以原文複述。此次在文部,聽說穹宗有一座三、四米高的峭壁,很久以來人們都傳說峭壁下埋藏有制服妖魔的兵器。遺憾的是最近一次地震時,這座峭壁垮掉了。 我們參觀了文部寺。本教寺與喇嘛教寺幾無二致了,所供佛像大同小異。主神形象是一個模樣,佛教稱釋迦牟尼的,在本教中則稱敦巴辛繞。其他本尊神與護法神,也都名稱不同而已。只是從那本《導遊》書中得知玉本專供奉的是狼面神女。上一次地震時,通往王本寺的騾馬道被山石堵塞,無法通行。幾位同伴冒險從另一面山翻越,到那裡察看災情。,玉本寺依山而建,經堂就設在一個溶洞裡,那個寺廟和寺廟的活佛,都被一種神秘氣氛所包圍。但同伴們沒注意打聽狼面神女的事情。 聽說舊時這一帶山洞中常住苦修者①,在山下可仰望山腰曲曲小路彎向山壁的洞口,竟未注意打聽。回拉薩翻閱《亞洲腹地旅行記》,方才得知西部修行習俗,驚駭之餘,又懊悔得頓足。 說到玉本寺,不免感歎本教的黃金時代一去不復返。不僅表現在香火的若斷若續,傳承人的素質也太低。玉本寺活佛丹增次倉,二十出頭年紀,西藏東部丁青人。十六歲時出家在丁青哲珠寺當小喇嘛,前幾年去阿裡崗仁波欽朝聖,路過玉本地方。當地百姓正為剛剛修復的王本寺找不到轉世活佛而犯愁,丹增次倉自天而降,人們立時感到心有所倚,紛紛熱淚長流地求他做活佛。雖是兩廂情願的事,有關部門還是干涉過:隨便認定活佛也太不嚴肅了。但生米熟飯,似乎也奈何不得了。 我們打聽王本寺的情形,是出於好奇。而同行者多托就對這位丹增次倉充滿了義憤。大學畢業的多托,立志振奮民族精神,發展西藏經濟。其時正潛心研究吐蕃時期西藏的經濟狀況,準備花十四年工夫,到四十歲時拿出一部上下卷的論吐蕃時期西藏經濟的巨著。吐蕃王朝是西藏繁盛時期,據說人口多達五千萬。多托認為衰落的原因固然多,但千餘年來的全民信教不能不說是極重要的因素、多托感到自己的民族自尊心自豪感受到傷害,所以對年輕活佛的憤慨就很自然了。 多托和丹增次倉是現時代藏族青年兩個極端的典型。 電影攝製組是在五月裡騎馬去工本寺的。行前得知丹增次倉活佛已進入五十天靜修的第三天。活佛靜修期間,不問世間事,不與人交談。正躊躇間,文部區委書記最嘎寫了封信,說他與活佛交情很好,活佛見了信會講話的。果然,年輕的活佛暫停靜修,熱心協助電影的拍攝工作,人情味很濃。與他的交談卻令人失望。他夜郎自大地說,本教有一千三百年歷史,而佛教只有八百年歷史。好在信徒們並不注意這些;再者,一座寺廟的秩序應該能夠體現出管理者的氣度風範,而玉本寺經堂擺設的雜亂無章恰好表現了寺廟主人的美學觀念的缺乏。這座具有千年歷史、鼎盛時曾培養輸出過成千上萬喇嘛的本教最早的寺廟,已零落成今天的模樣,不免感慨世事滄桑。臨走時,丹增次倉央求把新拍的照片寄給他——他畢竟還是孩子呀! 第二番來文部,只是察看地震後房屋修復情況。我也只來得及與幾位文部老人座談幾小時。不比地震時在當惹雍湖畔帳篷裡住了十來天,除對岸冰雪的達爾果群山無法攀援外,幾乎驅車繞湖一周,看盡了神山聖湖的千姿百態。 凡到過文部鄉的人,無一不感到那兒的非人間氣息。不僅太美,重要的是有股仙氣在。它仿佛一個大舞臺,一個大背景,天上人間,一應悲喜劇都可以在那兒盡情展開。在初夏那個月亮半明半昧之夜,寒森森的月光從天窗斜射進幽黑的牛毛帳篷裡,當惹雍的驚濤駭浪拍打著耳鼓,全身心感受著大地深處有節奏的震動——那時候,我知道我已進入另一個空間。那是一個純自然的空間,可以遙望明亮的日月之路,聆聽太陽金鏈的金屬聲響,月亮處子的裙裾窸窣,大草原不勝其艱的歎息,小草們的喝隅細語。萬物在交流,在合唱,人聲以純自然的方式加入了——在那個大地躁動之夜,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在遠方淒涼地呼喚著,仿佛開天闢地,人的第一聲嗥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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