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中共往事鉤沉·千秋功過 | 上頁 下頁 |
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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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躍進開始後,中央決定中央高級黨校不開課,教學幹部和工作人員分別下放到城市工廠和農村社隊去參加大躍進。黨校哲學教研室的幹部,下放到號稱「千斤」省的河南。 當時的河南省,據報紙報道,樣樣工作都居全國第一,「千斤省」就是全省平均畝產小麥一千斤的意思。 1959年1月,楊獻珍帶領幾名幹部到河南去看望下放在那裡的黨校同志,在鄭州小住幾日,許多老同志來看望他,言談中,他瞭解到河南的部分真實情況,談到下邊弄虛作假,糧食不夠吃,許多人營養不足,出現了浮腫病,甚至還有餓死人的情況,令楊獻珍震驚不已。他又從河南省委代表大會的簡報中看到了這樣的話:「不虛報,就不能鼓足群眾幹勁;不虛報,就不能促進大躍進的形勢;不虛報,就等於群眾臉上無光……」一連串的不虛報就不能如何如何,結論當然是要搞大躍進必須虛報。眾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反映到楊獻珍這裡,他大為吃驚:搞唯心主義直接「創造」出挨餓的奇跡來。 這一切引起了楊獻珍的憂慮和思索。事實使他看清了叫囂正狂的康生的嘴臉,面對著破壞自然法則和經濟法則所帶來的嚴重後果,他終日思考著一個問題——怎麼辦?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是挺身而出,仗義執言?人民的疾苦、革命事業再次佔據他全部的心靈,他決意捨得一身剮,豁出去了。 6月12日,楊獻珍接見河南省黨校參觀團與撫順市委黨校校長,他應邀向同行們作了講話,即席談了他在河南看到的弄虛作假的情況,想用此引以為戒,這就是那篇著名的《堅持實事求是的作風,狠狠批判唯心主義》的講話。 他在講話中一語揭破——「『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不怕做不了,就怕想不到』,『膽量等於產量』,這些究竟是唯物主義,還是唯心主義?弄虛作假總不能算是唯物主義吧!」 「弄虛作假幾乎成了流行病。一個生產隊為了虛報豐收,放假衛星,把幾十畝水稻田移植在一畝專供參觀用的水田裡,白天曬死了,晚上再移新的,像這樣的衛星,還是不放的好。 某地的三關廟鄉,被稱為『哲學之鄉』,他們在大煉鋼鐵時提的口號是『超鞍鋼、超美國、超蘇聯』。這個在幾年內要實現『三超』的思想基礎,究竟是唯物主義,還是唯心主義? ……」 「社會主義不是靠吹牛得來的,而是靠一點一點用勞動建設來的。不能虛報受獎,說實話的插『黑旗』,要是這樣的話,我看這種黑旗比弄虛作假的『紅旗』還好得多……」 一個個令人痛心的事實,第一次從他的口中訴之於眾,「有的指標是畝產一百二十萬斤,其措施是:一是密植,二是施特殊肥料——狗肉湯。他們打死七十多條狗,煮成狗肉湯澆在地裡,因下種太密割掉四分之三,留下四分之一,最後連四分之一也割掉了:顆粒未收。社員們哭喪著臉,諷刺地說:『哎呀,我的狗哇。』」「有人寫詩,口號是『超杜甫』。有個工人把機器開動後,到一邊寫詩去了,結果出了事故,工廠著火了,損失七十萬元,這詩真是超杜甫了」。 「聽說部隊有個團,提個口號是人人寫詩,爭作『萬首團』。營又提出當『萬首營』,連也提出當『萬首連』,排也爭當『萬首排』,班也爭當『萬首班』,人也爭當『萬首人』,還說要爭取超額完成任務,有個戰士寫了一天一夜,寫得站不起來,要人從兩邊架著才能站起來。」 「『速成風』其實就是浮誇風,什麼『三天掃除文盲』,為了應付檢查,只好把一些知識分子借去充數。有個地方設了3個火箭師範學校,據說,『苦戰半月,初中畢業。再苦戰半月,高中畢業』,『七天學完全部數學課程』,『十天學完三年課程,考試門門五分』。這一年真是天才豐收年!還有人主張『高級黨校最好是七天一期,最多半月』。真要照此辦理,西藏的學員來到北京就該回去了。」 「『共產風』的共產主義,是毀滅文明,倒退到原始社會的反動空想……」他一時間道出千百萬沉默心靈的呼聲—— 「這是什麼共產主義,我說是叫花子共產主義,甚至比叫花子還不如,叫花子還有條打狗棍嘛!」 他大聲疾呼:「有些人是有心弄虛作假,為了保住頭上的烏紗帽,說謊話,放假衛星,欺騙黨和人民,還有什麼黨性? 這樣的人,不克服說謊的行為,就是念上一百本馬克思主義的書,也掌握不了辯證唯物主義。講唯物主義要和黨性聯繫起來。我們党是靠唯物主義取得勝利的,什麼時候搞唯心主義,什麼時候就要碰釘子。個人搞唯心主義,個人就要倒黴,全黨搞唯心主義,黨就要垮臺,這是用人民和幹部的鮮血換來的教訓……我勸這些搞唯心主義的人歇口氣吧!已經『創造』出挨餓的『奇跡』了,不能再這樣作孽了!……」 參觀團的同志回去把他這次談話整理打印出來,散發給許多單位和個人。 一個老共產黨人,憑著對党的忠誠,對党的信任,把一腔的憂國憂民之情傾瀉而出,道出了那個時代中,有理智人們的憂思,把那壓制了許久的真理再一次推了出來,把捍衛真理的矛頭指向了康生等禍國殃民之流。 然而,康生早已在中央黨校撒下了自己的陰謀之網。他在中央黨校的「嘍羅」們密切關注著楊獻珍的一言一行,尋找著任何一次致他于死地的機會,如今,機會來了,豈能放過?一個寫著:「康老親啟」的大牛皮口袋,迅速地轉送到康生手中,裡面裝滿了楊獻珍的材料。 康生看後拍案叫絕:「這回你是在劫難逃了,看你楊獻珍還有什麼話好說,黑字印在白紙上,這是物證,這比彭德懷的《萬言書》,還厲害十倍,不,是百倍。這不僅僅是向我康生開火,是向党向社會主義向毛主席開火,不僅僅是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是漏網右派。」他立刻拿筆把材料中的重點部分作了圈畫,讓秘書整理呈交毛澤東。 隨後,他把中央黨校的一個心腹召來,面授機宜。當時廬山會議剛剛開過,批判了彭德懷的所謂右傾機會主義路線。 此刻,他把楊獻珍與彭德懷並列起來,說楊獻珍是一文,彭德懷是一武。指揮打仗,他不能同彭德懷比,但舞文弄墨,彭德懷沒法同他比,他們山上山下,互相配合,一齊向党向毛主席發動進攻。要他的心腹組織「人馬」,發動對楊獻珍的總攻。這簡直是自己一身毛,卻誣別人是妖怪。 從廬山回到北京的楊獻珍馬上感到了中央黨校隱隱的火藥味。有的黨委成員見到他時避開,有的打招呼很不自然,有的用疑惑的眼光望著他,也有的用同情的語言在暗示……原來中央黨校黨委剛開過會,康生親自主持唯獨沒有他這個黨委書記參加。這就是「背靠背的鬥爭」。 康生親自佈置了對楊獻珍的批判,總的罪名是「反對三面紅旗」。彭德懷是在廬山會議上公開「反對三面紅旗」,而楊獻珍則是在山下「反對三面紅旗」。 接下來便是連續不斷的會議,而且氣氛嚴肅、緊張、沉悶得幾乎讓人窒息。楊獻珍已經作了幾次檢查,仍然沒有指望過關。作批判發言的人,調門越來越高,口氣也越來越猛。 在那些批判他的人眼裡,他說什麼,都是錯的,怎麼檢查,也是不深刻的。他的這一「關」真的是「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了。 為什麼一篇文章、一封信、一個報告,就會帶來大禍,而說假話的、投機鑽營的、拿棍子打人的,卻能得名、得官、得利。為什麼世事是這樣的不公平?落在康生手裡,是很難有好下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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