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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達爾汗市。」他怕我不知道這個地方,補充了一句,「就是烏蘭巴托北面二百二十公里那個達爾汗。」

  「怎麼能證明您是一名軍官?」

  他隨即掏出自己的軍官身份證讓小劉看,同時說:「我是蘇聯駐蒙古第二建築旅的少校工程師。」

  我看他挺緊張的,想沖淡一下,問:「您不是俄羅斯人吧?」

  「是的,我是中亞那邊的吉爾吉斯人。」

  「啊,那我們是鄰居,吉爾吉斯有一段邊界與中國新疆接壤。中國有句古話,叫遠親不如近鄰哪。」

  他看我拉起家常來,緊張情緒緩和下來,反過來問我:「您到過吉爾吉斯?」

  「不,沒有。您為什麼想到中國避難呢?」

  「我實在忍受不了俄羅斯人的歧視,他們把自己看得高人一等,而我們少數民族是二等三等公民。」

  「他們都怎樣歧視呢?」

  「待遇不一樣。他們不信任我,同樣是工程師,俄羅斯人做錯了,馬馬虎虎就過去了,而我做錯了事,主管上校就又訓斥又責駡。我們第二建築旅是建軍事項目的,他們卻讓我在達爾汗蓋樓房,還不讓離達爾汗遠去,想到烏蘭巴托來玩玩也不行。」

  「您們第二建築旅,在蒙古都建了哪些項目?」

  「烏市那來赫附近的機場,還有烏市以南的戰備倉庫和好幾個軍用機場。」

  小劉不理解我想套問點軍事情況,就插了一句:「我們使館是不能接收蘇聯人避難的。」

  他聽了一愣,問:「為什麼?那我到北京去!」

  我看已轉了話題,就回答說:「使館無法收留您,北京也不能接受您避難。即使我很同情您,想幫助您去北京,您看怎麼去?乘火車嗎?蒙古軍警監視很嚴,而且到處有蘇聯軍隊,您失蹤了,他們能不找嗎?」

  他聽了這些話,頓時情緒就低落下來:「那我怎麼辦?我是今天早晨偷跑出來的。」

  「您儘快返回達爾汗,出來時間不長,他們不會懷疑您到過中國大使館。」

  「那我出你們大門時,蒙古警察會抓我嗎?」這時已過中午下班時間,大門已經關上。

  「您是黃皮膚,跟中國人差不多,如果警察截問,就說是來自新疆的華僑,到中國使館找華僑親戚的。」

  他無可奈何,站起來要走,呐呐地說:「我沒有回去的路費,能不能幫幫我?」

  我讓小劉給了他七百圖格裡克,開了大門,故意在門口握手道別,蒙古警察沒有任何反應。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想中蘇邊境武裝衝突之後,兩國關係一直緊張,蘇軍內部的反華教育決不會放鬆,而這名少校冒著風險想到中國避難,足見蘇聯軍隊裡民族矛盾的深重。

  我把處理情況向呂參贊彙報,並講到去年蘇聯圖瓦族的小兵來館要求避難的情況,老呂也深感蘇軍中民族歧視的嚴重,還批評我給這個少校七百圖格裡克少了。

  6月的一個傍晚,一個意外情況突然發生了。那時我正在使館主樓前的曬臺上,與幾位同志閒聊,猛然間嘔吐不止,嘔吐物漸漸變成深咖啡色。我馬上被送到中國援蒙的友誼醫院。血壓降到四十幾 (低壓)至六十幾(高壓),我躺在病床上處於昏迷狀態。嘔吐物經化驗伴有約250—300cc的血。醫療經驗豐富的邵大夫,診斷為胃大出血,在其他醫護人員的幫助下,採取止血急救措施。同時,在使館和駐蒙古公司留守人員中還挑選B型血的同志,準備輸血。下半夜,胃出血靠藥物基本止住,第二天下午人逐漸蘇醒過來。我望著為我忙碌了一夜的醫護同志,心中有說不出的感激。如果沒有友誼醫院在烏蘭巴托,去蒙方醫院能否及時準確診斷,能否有效地止血急救,都成問題。據來友誼醫院看病的華僑講,他們在蒙古醫院抽血化驗,護士根本不會用針管抽血,而是將針頭插入血管,讓血一滴滴滴到小瓶裡,看起來令人發怵。

  在友誼醫院,住院治療十多天,基本痊癒,由於條件限制,沒法做進一步檢查。我出院後,很快辦理簽證回國。由於身體虛弱,在列車南開途中,顧不上沿途觀察景色,只盼儘快抵達北京。回到北京後,經過醫院的各項檢查,確診為胃小彎潰瘍導致大出血,潰瘍點已經結疤,需要繼續保守治療。這次胃出血,究其原因,是寒冷的蒙古氣候對我患有的慢性胃炎十分不利。加以工作中長期精神緊張,植物神經紊亂,有時外交活動飲酒過多。這次胃出血痊癒了,但在幾年之後胃潰瘍又復發,不得不做手術,把胃切去四分之三。另外,在蒙古多年受寒,背部患有肌纖維組織炎,很難治癒,有時急性發作,幾夜不能入睡。使館中,在蒙古工作時間較長的同志,不少患有胃病、關節炎及高血壓,後來都是久治不愈,有的同志甚至獻出了生命。若干年後,毛家義任政務參贊期間,積勞成疾,突發心肌梗塞而猝死。他亡故之後,既不能就地火化 (蒙古無火葬習俗),也未能把遺體運回國內,不得已而葬在烏蘭巴托郊區。周總理曾經引用漢朝馬援的名言,反其意而勉勵駐外人員:「處處青山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屍還。」我每憶及這位當年對我幫助甚大的親密戰友,常常太息難眠。

  §中蒙關係開始「解凍」

  回北京不久,我到外交部亞洲司(第一、第二亞洲司合併)報到,有關領導同志聽了我的工作彙報以後,告訴我說已考慮向蒙方重派大使的問題。我問他援蒙未完工程怎麼辦,他說打算在駐蒙古大使到任之後,視情況同蒙方開始談判。他徵詢我的意見,在蒙古監獄中的竇海玉,是否可與蒙方在我國獄中服刑的那松紮布交換?我表示,只有採取交換辦法,才能解決這一懸案。可能有部分同志想不通,但大多數同志不會有問題。他說你返館以後要好好做做思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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