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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第五章 中蒙關係惡化再惡化

  9月中旬,國內發來毛主席的「九九指示」:「來一個革命化,否則很危險。」

  蒙古報紙對北京發生的事情,起初是客觀報道,後來就加上了自己的評論,字裡行間有一股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的情緒。

  §「文革」浪潮洶湧而來

  1966年來臨。冷淡的中蒙關係,雖然還沒有達到零度,但也已是「二九」天氣。使館的外交活動還能照常進行,不過受到的限制和冷遇也逐漸多起來。開年之初,蒙古外交部就照會各國駐蒙使團,離開烏蘭巴托二十公里以上的外出,必須事前提出申請。這種限制對蘇聯和東歐國家使館是不會起作用的,實際上,主要是針對中國大使館。其目的既有政治性的一面,也有實用主義的一面:為蘇軍入蒙而開始修築的軍事基地和設施,儘量不讓中國人看到。

  中國援蒙建築公司繼續履行雙方的協議,他們的職工在國內歡度春節後,陸續返回蒙古。隨著天氣日漸轉暖,建築工地上又開始沸騰起來。而在友誼街東頭的高地上,出現了蘇聯建築兵在蓋高層樓房。他們蓋樓給誰住呢?不久傳出蘇聯要增加在蒙「專家」的消息。駐蒙公司宗哈拉工地來烏蘭巴托的職工說,在北面色楞格省的達爾汗,有更多的蘇聯建築兵在蓋大片樓房。看來,蒙古已決心讓蘇聯建築部隊取代中國在蒙的建築工人了。

  1966年5月,按說已進入春季,但在蒙古街頭仍是枯樹枝椏,使館院內也還是大片枯草,早晚寒氣依然襲人。5月底,外交信使來後(他們每月兩次來館),張燦明大使馬上召集全館人員大會,傳達5月16日《中共中央通知》。大使態度嚴肅,表情有點沉重,顯然事前他看過這個通知。他用濃重的四川腔,把這個《五一六通知》讀了兩遍。散會後,回到文化處,我們幾個人議論起來。通知說徹底揭露批判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學術權威」,同時「必須批判混進黨裡、政府裡、軍隊裡和文化領域等各界裡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清洗這些人,有些則要調動他們的職務」,大家覺得事情來得突然又相當嚴重。小毛說《通知》沒提外交界,老薑說都可以算在政府裡。我回憶起在離開北京的火車上,看姚文元文章時那種下意識的敏感,事情果然臨頭了。

  此後,從國內的廣播裡、報紙上,聽到看到的都是揭露和批判,以及要掀起文化革命的消息,一批批高級領導幹部,以「反黨集團」的名義被揭露出來、撤了職務。報紙上沒有公佈罪狀的領導人像劉少奇、鄧小平,他們未來的命運,也通過各種渠道傳播到使館。蒙古報紙對北京發生的事情,起初是客觀報道,後來就加上了自己的評論,字裡行間有一股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的情緒。

  7月,政務參贊魏寶善從國內休假回館,大使夫婦和姜振忠等幾人回國休假,老魏任臨時代辦。9月中旬,國內發來毛主席的「九九指示」:「來一個革命化,否則很危險。」事情的由來是,奧地利和非洲某國的革命「左」派,給中國領導人寫信,說中國駐該國大使,「乘坐豪華汽車,外交招待會奢侈浪費,……」。毛主席9月9日批示,要求所有駐外使館來個革命化。老魏根據在國內看到的《毛主席語錄》大行其道的情況,很快要駐蒙建築公司派來木工,製作大型語錄板,在對外比較顯眼的牆上,都掛上了紅底金字的毛主席語錄。在使館樓迎門兩邊的牆上,分別掛著「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和「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兩塊語錄板,把樓前廳映得紅彤彤的。在禮堂裡與門相對的牆壁上則是一塊高一點五米、寬五米的大語錄板,上面分兩大段刻著:「搗亂,失敗,再搗亂,再失敗,直至滅亡——這就是帝國主義和世界上一切反動派對待人民事業的邏輯,他們決不會違背這個邏輯的。」「鬥爭,失敗,再鬥爭,再失敗,再鬥爭,直至勝利——這就是人民的邏輯,他們也是決不會違背這個邏輯的。」

  不久,使館舉行了一次電影招待會,蒙方外交部長、和平友好委員會主席和一些政府官員,以及各界人士出席。他們一進禮堂看到這塊大語錄板,就有點愣神,外交部懂中文的官員顯出「觸目驚心」的表情。魏代辦向蒙外交部長解釋語錄的含義,周圍的官員都擠過來靜聽,大概是理解到沒有具體指名,也就進到舞臺前坐下。

  8月初召開的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制定的「十六條」,在使館及駐蒙公司、友誼醫院傳達後,特別是毛主席給清華大學附中紅衛兵寫信,隨之在全國掀起的紅衛兵運動,對我國駐蒙人員影響很大,有一些人要求在國外組織紅衛兵鬧革命。魏代辦根據國內要求駐外單位正面學習不搞運動的指示,通過各級領導說服了這些同志,但人們的思想情緒越來越激烈化。國內發來了各種外文版的《毛主席語錄》,要求駐外使館散發。駐蒙使館當然積極性也很高。除了外交官直接送使團人員外,還讓駐蒙建築公司、友誼醫院和培才學校設法散發。

  培才學校是使館附近的一座華僑小學。原來是為對蒙勞動力援助的員工子弟辦的,學校領導和教員都從國內派來。「勞援」被迫撤走後,這所學校轉為華僑子弟小學,學校的領導班子仍是國內來的那些人,但吸收了華僑中一些年輕知識分子替代國內派來的教員。在國內「文化大革命」的強烈影響下,毛主席著作成為必修課,師生們的「革命」情緒很高漲,他們把《毛主席語錄》帶回家,不僅念給父母聽,也向蒙古鄰居廣為散發。

  蒙古當局的反華宣傳日漸加劇,緊跟蘇聯報刊反華的調子,直接指責我國的「文化大革命」,甚至點名攻擊我國領導人,稱毛澤東思想為毛主義,希望中國的「健康力量」能起來掌握局勢。這就使兩國關係由冷變惡。蒙古有關方面對中國駐蒙公司的刁難,和對培才學校的限制,都在不斷加碼。

  9月,張大使夫婦返館,主持了9月30日的使館國慶招待會,蒙方出席人員規格雖未明顯下降,但人數已大為減少,氣氛也沒有往年熱烈。國慶節過後,我國外交部通知駐外使館,所有人員必須分批分期回國參加「文化大革命」。魏代辦夫婦在11月返國,我同其他幾名使館人員與之同行。

  在使館,對於「文革」只從報紙上、廣播中有所瞭解,缺乏感性體驗。因此,回到北京以後,我就迫不及待地上街看看。從寬街步行到王府井,街道兩旁幾乎貼滿了打倒這個、打倒那個的大標語,中醫醫院、隆福醫院、科學院圖書館的大門兩旁,密密麻麻地貼滿大字報,內容多是批判本單位的「走資派」。從燈市西口到王府井大街,幾乎所有商店的門窗和外牆上都刷滿了紅紙寫的大標語或大字報,什麼同升和鞋店、盛錫福帽店、百草參茸國藥店都找不到了,據說是為了歡呼劉、鄧下臺,根據什麼人的「指示」搞的「紅海洋」。信步走進一個賣工藝品的小商店,看到小型的毛主席半身塑像做得挺精緻,我指著問這個多少錢,售貨員瞪了我一眼沒吭氣。這時,進來一個戴造反派紅袖標的外地青年,對售貨員講:「我要請一張毛主席像。」售貨員馬上熱情接待。我一看不好,再呆下去說不定得挨批,就趕緊走了出來。我一面走一面想起小時候的事:舊曆年關將到,跟隨父親去趕集,為了臘月二十三日 (過小年)祭灶神,父親在一個貨攤前恭恭敬敬「請」了一張灶王爺和灶王奶奶並肩而坐的像,讓我用雙手捧回家。……我在這種大不敬的胡思亂想中,走進了百貨大樓。門窗玻璃糊滿了大字報,裡面黑糊糊的,買東西的顧客先對了語錄才能買東西:顧客說「毛主席萬歲」,售貨員說「為人民服務」,或者一方說「造反有理」,另一方則說「文化大革命萬歲」,然後才洽談買什麼。我既感到挺有趣,又覺得挺彆扭,因為不會對語錄,也不敢買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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