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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潘氏謹放聲大哭起來。她說,八年來她很想念她的父母,問我是否能給她的家裡發一封信,讓她父親想辦法把她接回去。

  我告訴她,西貢在三年前就被越共佔領了,現在已經改名叫作「胡志明市」。她父母的下落也不容易打聽。不過,我安慰她說,不久我將去越南辦理失蹤的美國戰俘的事宜,那時候我一定設法找到他們的住址,交把她這些年所受的苦難告訴他們;如果有可能的話,我還要儘快幫助他們到這裡來把她接回越南。

  潘氏謹再沒有說什麼,只是用掛著淚水的眼睛可憐地望著我們。

  「也許到那一天我們已經死了。」分手的時候,我聽到阮氏嬌小聲說。

  我們離開了艾茲瓦爾夜總會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昨晚的那個侍者領著艾茲瓦爾夜總會的老闆薩米·杜蘭來到我們面前。薩米老闆那張黝黑發亮的臉上堆滿了笑容。他先向我們問了早安,然後用神秘而不無希望的語氣對我們透露說,這裡還有兩個剛剛買到的十二歲丹麥小姑娘,問我們是否感興趣。顯然,他把我們當作了性變態的嫖客。我們婉言回絕了。他又問起我們那一夜是否過得很愉快。

  「薩米,」我對他說:「要是你讓兩條狼狗叼住你老婆的兩個奶頭的話,我一定會覺得非常愉快的。」

  沒有等他來得及回答,我們就走出了艾茲瓦爾夜總會的大門。

  外面,太陽正冉冉升起,呈牛角形的金角灣河灣口映著閃閃的金色光彩。遠處聲聲汽笛長鳴,劃破了早晨的寂靜;遙望河對岸的室內大商場和古寺圓形的屋頂,在朝陽中顯得有些光怪陸離——或許,只有在此時此刻我才真正看到了這些光怪陸離的世界吧!

  然而,為什麼呢?我不是在十幾年裡一直聽到那些可憐的越南婦女的呻吟嗎?我不是一直在看著她們被一批一批地裝上輪船或汽車,運到世界各地去嗎?!當時西貢的報紙不是一再刊登少女失蹤的消息嗎?甚至在那裡的妓院、舞場和酒吧不是總能看到許多不同膚色的女人嗎?碼頭公園附近的吉斯米夜總會不是以「萬國美女」吸引著數以千計的美國人和外國遊客嗎?為什麼十幾年來熟視無睹的事情,在今天卻激起了我的反思呢?

  事實上,對這樣一個似乎不合情理的現象只有一個反而恰恰符合「情理」的解釋:由於時代、地區和種族的觀念,美國人從來沒有對那種與國際法大相徑庭的販賣婦女的活動感到異常;只有在和平而理智的情況下,我們才有可能重新反省那個離開不久的過去,儘管我們多數人至今仍然十分混沌和困惑。

  每一個參加過越南戰爭的老兵,都應該記得設在西貢——堤岸公路上的「人肉市場」,或者素有「萬國美女」之稱的吉斯米特夜總會,並且能夠輕易地回想起他們在那裡度過的時刻以及看到的、聽到的和感受到的充滿肉欲的邪念的情形。而那兩家富有典型意義而又徊然不同的婦女轉換站最有說服力的就是:前者聚集了越南及柬埔寨、老撾、泰國和中國流落到西貢、在生活中掙扎的可憐巴巴的下層婦女;後者則作為這種交流貿易的結果,提供給尋歡作樂、縱欲無度的男人由黑、白、棕、黃各種膚色「炸成」的「什錦果排」。如果說當時南越政府的經濟政策導致了貧困的話,那麼經營色情行業的酒吧、妓院、夜總會的老闆卻大發橫財,尤其是西貢這個世界最優惠的自由貿易港。

  「老兄,我今夜能讓你玩個痛快。」

  這是吉斯米特夜總會皮膚黑得發亮的黑人肚皮舞舞女的聲音。她們的皮膚像刨光了的橡膠,充滿了彈性的肉感。然而對待美國海軍陸戰隊的黑人士兵,她們不是撇嘴就是搖頭,似乎受了侮辱一樣。與此相反,那些馬來姑娘和印度姑娘就沒有那麼樂觀,儘管她們竭盡奉承的笑容使黑人士兵和韓國士兵非常滿意,但是她們決不會象黑人舞女那樣去為爭風吃醋而大吵大鬧。因為,前者從事皮肉是迫于生計,而後者卻含有放縱取樂的萬分。這就是我對她們的分析。

  「吉斯米特」(kismet)這個社會世界都能夠見到的國際性名字,毫無疑問地招喚著每一個冀求在女人肉體上一逞雄威的男子。它們所具有的共同特點就是:那裡的舞娘一律穿著露乳的或者完全袒露上身的超短裙。當然,更進一步的交易也在所不限;而西貢的吉斯米特夜總會與設在美國、意大利、日本、香港、土耳其等地的吉斯米特夜總會不同的地方在於:你可以在那裡隨心所欲地提出你的要求,讓她們為你跳什麼舞蹈,甚至還可以像預訂商品一樣用電話告訴老闆你對接待你的姑娘所要求的種族、年齡、身高和三圍尺寸等等,即使你異想天開地提出預訂一個處女而又不在乎金錢和時間的話,那麼你是決不會失望的。

  在西貢吉斯米特夜總會的醜聞中,最使人津津樂道的就是吳庭豔政府辦公室董理郭從德用十名越南少女交換兩位希臘姑娘,並最後使他自己招致殺身之禍的事情。當時,越南政府內部的腐敗顯然已經不是少數人所為,上至吳庭豔總統的胞弟吳庭儒等高級官員,下至普通警察、士兵,早已司空見慣。正如1961年12月14日《天主教證言報》所說:「它(吳庭豔政權)本身就是造成激起公憤的條件。」

  無論從年齡還是從地位來說,郭從德在吳庭豔政權中都屬￿實力派或元老派。他在出任政府辦公室董理以後,以他的「田地改革」、「墾田區計劃」、「稠密區試點」等措施奠定了他的地位。在一次「墾田區」中心部署會議上,我見到了這個個子矮小、面頰消瘦的中年男人。他把荒蕪的地區說成土沃、風景優美、氣候宜人的樂園,以此誘使貧民離開城市進入那裡墾荒。吳庭豔總統當即表示贊同,認為這樣可以大力推動農業生產發展,並宣佈這一計劃為「國策」。

  「德是個瘋狂的傢伙。」當時出任南越政府「定居顧問」的阿爾弗萊德·卡爾丁諾這樣說。他反對郭從德用誘騙的方式使貧民離開城市,因為那樣會使(並且不久也得到證實)那些被騙去的人千方百計逃出「墾田區」,帶有強烈的憤慨和不信任的情緒湧回城市。

  時隔不久,郭從德又說:「散居在窮鄉僻壤的農民,必須置於政權的法度下。『稠密區』的地點,必須設置在有利該區及周圍地區安全的地帶,即設置在水陸交通便利的機動區域內。」

  1959年初,芹苴隆美郡「稠密區」試點,南越政府軍、保安軍三個營對永順東、方平、隆治、社番等進行了掃蕩;同年5月又對隆美隆平、永祥等地發動掃蕩,僅六年就殺死八十八人。他的這個強制性的計劃雖然在治理方面取得一些進展,然而那些本來就已經貧困如洗的越南農民,卻不由自主地站到了越共的一邊。他們普遍存在一種想法:多生產糧食為什麼?反正也吃不飽,說不定哪一天還要坐牢。這一切,促使南越農民對土地盤生產完全失去了興趣。西貢——堤岸附近的農民如同潮水般湧入城市行乞,迫使吳庭豔政府不得不成立「反行乞委員會」。

  儘管如此,大量的農民還是不斷地向城市滲透,這就更加劇了西貢、堤岸、喜定等地的三十萬小商販和貧民生活的動盪不安。在這種社會狀況下,即使是身強力壯的男子也不得不加入乞丐、匪盜、販毒的行列。而女人們,尤其是那些年輕標緻的姑娘,則毫無選擇地湧向「人肉市場」。

  位於碼頭公園的吉斯米特夜總會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誕生的。與塵土飛揚、垃圾如山的西貢市區相比,吉斯米特夜總會完全成為另外一個世界。每到黃昏,從那棟燈光閃閃的樓房裡傳出地道的舞樂、成群的美國、南朝鮮、澳大利亞、臺灣的軍官和士兵及越南中、高級官員或公職人員向那變幻絢麗的霓虹燈方向走去。在他們當中,我不止一次看到身穿質地考究的黃色亞麻涼服的郭從德悠然地出入于吉斯米特夜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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