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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約翰借給我十英鎊,我留下他一個人在臥室裡,自己出去找多年前一起犯過罪的各種人物。我到了倫敦南部,那兒每家酒吧似乎都仍舊是老樣子。連裡面的人看上去都沒有變。我永遠也不會弄明白是在哪個酒吧,反正我和一個人大吵起來,跑出去坐出租車回到海格特。在旅館外我又吵了起來,這回是和出租車司機,因為我沒有足夠的錢付車費。我們互相叫駡的時候,一輛車窗這黑了的大臥車在對面停了下來。我看不見車子裡面,一害怕就跑進了旅館。這時大約是晚上十點鐘。

  我把臥室門上了雙銷,心裡有神奇怪的感覺。我的頭上懸著不幸。暴雨馬上就要傾盆而下。錘子馬上就要落下。我吃了一把安眠藥,當眩暈感開始掃遍全身時,我開始喋喋不休地對總是專心聽我講話的約翰沒完地述說起來。

  我漫無邊際地扯到哈利威克、第一次服用毒品、紳士喬治。珠寶盜竊、有錢的同性戀證券經紀人、大宅子、我的夜總會、克雷兄弟、馬耳他、六匹白馬、波蘭流浪者、粗硬的點心、蘭娜、著火的床、藏起來的汽車、克拉拉、和小短腿的打鬥、死去的酒鬼瑪麗。紐卡斯爾的臭襪子、卑鄙的大個幹警察、黑馬、「包打聽」和老鼠。長鼻子妖怪、自殺、荒原上的小溪、用刀子捐維奧萊特、父親的遺言、像麻風病人般被人用水龍頭沖洗、蘇格蘭場、馬丁、扭動的魚、和特莎一起時的恐懼,以及和漢雷洛蕾相逢。

  在所有這些吸毒的年頭裡,我都能僥倖逃脫,戰勝生活中的不利因素。在注意到約翰已經睡著了以後我才住了嘴,自己最後也睡著了。

  突然,一個矮個子黑駐朝的人在對我尖聲喊叫。他的臉就在我的面前。他喊道:「我要殺了這個具東西,讓我殺了他!」我能感到有別的人在場,但是我處在吃了巴比上酸鹽片後的袁識源脫的狀態中,一切都十分模糊。他喝醉了,發著狂,嘴吐白沫。他在把我拉起來。我從一長道樓梯上滾了下來。疼痛。更加疼痛。我摔到了樓底,一切都在旋轉。在樓梯上面有人在叫喊。」聲音越來越近。有人站在我旁邊,用一根棒球棒打我。我認識這張臉。

  這是……

  砰!強烈的光在我的腦袋裡閃動。他又打了我一棒。

  我看見球棒落下。更多的閃光。疼痛,鑽心的疼痛。

  我拼命想掩護自己,但棍棒仍像雨點般落到我身上。

  然後眼前一片漆黑。

  終於發生了。

  幾天後我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蘇醒過來。我一點也不記得出了什麼事,腦子裡只有棒球棒和世界爆炸的圖景。我過去已經有許多許多次過度吸食毒品後在醫院中蘇醒,但是這次完全不同。我渾身疼痛,非常痛苦。我根本不能動,感到身體癱瘓了,一隻眼睛睜不開。用能夠睜開的那只眼睛我看見床上有欄杆,就像兒童床上的那樣。我活著,但是我在什麼地方?眼前又一黑,我仿佛在往下落,落進地心裡去。

  過了一段時間以後我感到疼痛又向我襲來。我還是什麼也看不見,但是感覺到房間裡有人。我聽見有人在說:「你傷得很厲害,我去找護土。」不久我看見了一個模糊的臉。「別動,醫生快來了。」她說,但我眼前又是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了。後來的幾天我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昏迷。全都混在了一起。

  多年以來我一直忽視生活的決定性要求,僥倖過關。現在我的一部分已經永遠地斷了線。幾天後我張開眼睛,看見弟弟保羅站在床邊。「請你告訴漢雷洛蕾我愛她。我需要她。」我還是動不了,一個勁求我弟弟。他答應告訴她,拍了拍我的手離開了,這樣護士可以讓我的老母親進來看我。

  母親俯身向著我哭泣,眼淚滴到我受傷的臉上。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她哭。我的母親,我一直渴望從她那兒得到愛的人,終於來到了。她來看望她那吸毒成痛的孩子,現在已被打得遍體鱗傷。她已是一個老婦,現在突然打開心扉,傾瀉出了她從未表露過的全部母愛。她彎下身來吻著我的臉。我癱瘓麻木了,感覺不到她吻我的嘴唇。我的身體失去了一切感覺,但是那又怎樣,我找到了我的媽媽!

  戒毒加上受的傷,我活像在地獄門口轉悠的絕望者。一天早上正當我相信自己就要死去之時,有人送來了一大束鮮花。護士給我讀了卡片上的話。

  「我將永遠愛你,漢雷洛蕾。」

  後來的日子我只能平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看著和我一樣慢慢死去的鮮花的花瓣一片片落下。我永遠也不會知道在惠廷頓醫院對我的病做過什麼研究治療,因為我寫這本書的時候他們宣稱根本沒有我在那裡住過院的記錄。考慮到後來發生的事,我相信他們銷毀了病歷。

  不久,他們要我出院,但是我還不能走路,聾了的耳朵也在往外滲血,看東西都是雙影,頭痛更是日益加劇。我一直認為他們讓我出院是因為我是在自己吸毒過量的情況下被打傷的。癮君子的惡名幾乎要了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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