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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在戒毒所的頭一天,我被分派去幫廚,作為新來的,我得把一切東西,包括地板,洗刷得乾乾淨淨。另外只有兩個人和我一起幹活,一位是個快活的高個子小夥子,叫阿什利,另一位叫珍妮,是個漂亮而自信的紅頭髮姑娘。和這兩個人單獨在一起幹活,我覺得比和大家在一起時威脅感稍稍小一點。

  鳳凰戒毒所是個完全自給自足的地方,人們像蜜蜂一樣整天忙忙碌碌,完成著室內室外的無數工作。戒毒者自己管理一切,炊事、清潔、維修、種花、洗衣。我們生活、吃睡在一起,創造了自己小小的無毒品世界。無論你是在用剪刀剪草,還是用牙刷清潔大片地板,你都是這個集體的一員。對我來說,就是整天洗碗。直到晚飯後,一天中最可怕的部分開始了——集體治療。

  集體治療是由十個人坐成一圈進行的。頭一夜,我眼前出現了自己在「包打聽」死後在托特納姆那地獄般的地方與破椅子說話時的情景,就開始哭了起來。組長感覺到我很痛苦,就把我帶到廚房去喝點水,好讓我平靜下來。因到房間裡之後,當大家開誠佈公地輪流就每天所發生的事情說著對別人的看法時,我在一旁看著他們。如果有人指責你,你有機會對針對你的指責作出回答。談話總是變得很激烈,互相咒駡,但從來不動手。當我們對別人大聲叫嚷時,總要抓住椅子座,這樣就永遠不會用手勢去威脅別人。我覺得這一切都很可怕,總是膽小地設法避免直接衝突。

  每晚在集體治療之後有一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有熱的奶制品飲料喝。就是在這段時間裡我開始和海洛因好君子、法國人皮埃爾成了朋友。皮埃爾的父親是巴黎一個有錢的銀行家,自己掏錢讓這個任性的兒子在這裡治療。這個法國小夥子長得很帥,金色的頭髮,穿著名設計師設計的服裝。他比我們其餘的人要高級一些。他講起他這個花花公子和法國頭號幫匪們在一起時的冒險故事,給了我很深的印象。他和我相似的背景使我和他更密切了。皮埃爾決心戒毒,非常嚴肅地對待鳳凰戒毒所的活動,單單是每晚和他在一起就使我開始和別人也有了稍稍多一些的接觸。

  我仍感到與人交往是件難事,但是隨著時間一月月地過去,情況變得好多了。現在偶爾我和別的痛君子會聊起自己吸毒的情況,在集體治療時甚至開始回敬對我的辱駡。

  幾個月後,當我被派到花園去幹活時,情況真正有了改進。也許就是這樣計劃的,但是這個計劃實在是再好不過了:和我一起在花園裡幹活的是皮埃爾和湯姆。皮埃爾是負責人,他不那麼嚴格,允許湯姆和我長時間閒談。儘管活兒設計得要保持我們整天忙碌,但是終究給草坪也只能剪上這麼多次草,給樹也只能剪上這麼多次枝。我們常常把棚子裡已經點塵不沾的工具拿出來擦拭。皮埃爾的責任是檢查我們的工作,但即使在他讓我們返工的時候也是笑著對我們說的。有一天我們需要燒掉許多垃圾,包括大堆大堆的報紙。我看著這些報紙,意識到自己在湮沒的流浪生活中虛度了這樣多的年華。

  一九七四年十一月,阿裡又一次成了重量級的拳擊冠軍;一九七五年二月奧納西斯在巴黎去世;一九七五年十月伊麗莎白·泰勒再度和理查德·伯頓結婚;一九七六年一月協和式飛機首航;一九七六年九月毛澤東逝世。一九七七年一月吉米·卡特成了總統;一九七八年五月瑪格麗特公主和托尼·阿姆斯特朗離婚。最後一像報紙中的一張登著,一九七七年八月,搖滾歌王埃爾維斯去世。我晃了晃腦袋。埃爾維斯死了?當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我他媽在什麼地方?「你記得這些事嗎,湯姆?」我問道。『不記得,夥計,我正忙著給自己打針呢!」他笑道。

  又過了一段時間以後,我開始把湯姆和皮埃爾看作好朋友了。我向他們吐露是什麼使自己對於一個沒有毒品的未來感到恐懼。聽到他們說他們也有類似的恐懼對我有非常大的幫助,我發現自己真的在盼望著每天去幹活。

  偶爾我村1慶祝生日,廚房的工作人員為此會專門做大蛋糕。所有的桌子會被拼在一起,就像國王的宴會似的。在皮埃爾生日的那天,我沒有像平時那樣坐在最後,而是勇敢地在中間和過生日的人坐在一起。

  我們每星期兩次組織起來在後院的大草坪上進行足球比賽,在這樣的一次比賽中,我和一個已經在戒毒所呆了很久的戒毒者衝突起來。那晚這人和我在一個治療組,他比我更自信,沒有多久就把我壓了下去,說我根本不懂足球。輪到皮埃爾和湯姆說話的時候,他們各自表示了反對此人的意見。有朋友支持自己,那感覺真是好極了。

  儘管有這些激烈的爭論,所有的人,包括敵對的人在內,都不再吸毒了。鳳凰戒毒所創造了奇跡。我已經五個月沒有吸毒了,戒毒的時間越長,我和大家的交往就越多。事情發展得很慢,但是在發展著。

  有一個下午我正在把落葉耙在一起,抬起頭來時看見了在廚房幹活的珍妮正站在窗口。她微笑著看著倫敦的方向,沒有看見我在看她。仿佛她在想像不久就要開始的她的沒有毒品的新生活。她看見了我,大聲說道:「用不了多久我們就都可以又在那邊生活了!」她舉起了一塊小牌子,是我在美術課上做的那塊,上面寫著:「鳳凰人驕傲地前進。」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我們大家和皮埃爾及然熱告別,他們要到巴黎去。然熱已經在戒毒所生活了很久了,他被挑選陪皮埃爾一起去給他幫幫忙。在皮埃爾最終回法國之前這是他最後一次探家。

  在畢生吸毒後,我自己的恢復仍舊是如履薄冰。繼續木間斷地在鳳凰戒毒所生活一段日子將會給我時間去成長,教會我表達自己,成為和別人平等的人。然而可悲的是,這寶貴的時間被殘酷地縮短了。兩個從倫敦警察廳來的警察正等著要和我談話呢,他們通過我給母親寫的那封信找到了我。我沮喪極了。在多年的流浪生活後我在這裡竭力想把毒戒掉,可是現在又來了這事!他們想要什麼?從英國警察總部來的警官是木調查小偷小摸的罪行的。這些警官是否有權把我從一個治療中心帶出去,這我不知道,但是我腦子裡一片混亂,同意第二天早晨跟他們走。

  別的戒毒人員不斷問我:「出了什麼事了?」於是,我在鳳凰戒毒所這個封閉的世界裡突然出了名。我變成了蘇格蘭場警察緝拿的特殊吸毒鬼,這不僅使我和他們產生了距離,同時也使他們和我的距離加大了。我不穩定的薄冰上的康復之路現在有了一條巨大的裂縫。我從一個前流浪漢變成了一個超級罪犯明星!

  那夜躺在床上,我被是否要逃跑的念頭折磨著。這次警察調查的決不是停車罰單,必定是我過去的某極惡行回來討債了。湯姆和彼得都睡著了,我從臥室的窗子向外面看去,考慮著如何逃跑。可是我能逃到哪兒去呢?所有的路都只會通回到吸毒島上的無期徒刑。我回想著那酒鬼在我的購物袋裡搜尋的情形,和在龐德巷被像個麻風病人般用水龍頭沖洗時的痛苦。我決定必須留下來,必須面對一切。我無法入睡,整夜睜著眼躺在床上,我咒駡他們為什麼就不能不來打攪我呢?特別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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