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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那幾個月裡我感受到的痛苦之深,後來從未完全離開過我。這是一種絕望、末日臨頭的孤立無助的感情,總覺得最最不幸的事情就要發生。對於我來說,失去財富和信心跌落到這個簡陋的地方,不幸已經發生了。

  許多個月過去了,我並沒有恢復,但是從麻木中稍稍醒來,就再度想到毒品和外面的世界。對於我,毒品象徵著離開此處的推一希望。比起這個慢性死亡來,流落街頭似乎也是一種句好的生活方式。一天,我鼓足了勇氣,賣掉大部分衣服之後走了,留下那些麻風病人仍舊坐在龐德巷的硬椅子上。帶著那一點點錢我直奔蘭多醫生的診所而去,開來了原來的處方,重新乘上了瘋狂吸毒的過山車,四處流浪,睡覺條件極差。回到街頭的第一夜,我坐在威斯敏斯特橋附近的一張長凳上,徹夜未眠,當初我就是在這裡把「包打聽」扔進河裡去的。

  次日早上,我在牧師綠地發現了一個未用過的地下室的人口,進去時撞上了兩個忙著喝烈酒的樣子粗暴的傢伙。他們讓我呆在裡面,但其中的一個警告我不要睡在右手的一邊。「那是我的一邊。這裡我說了算。」那晚,也許是第二晚,我吃了大劑量的安眠藥以後回到了那個地下室。所有的破布堆成的床還在,但酒鬼不見了。我倒在空酒瓶上失去了知覺。我記得半恢復意識時看見了其中的一個酒鬼站在我邊上,他大喊了些什麼,拿瓶子打我的頭,把我的前額打破了。

  過了一會兒我又醒了過來,發現他一面笑一面往我臉上撒尿。可是安眠藥的作用還很大,我根本起不來,只好閉上眼睛接著睡下去。後來他或者是另外一個人倒在了我身上。我動彈不得,就這樣躺了不知多久,最後才有了力氣翻身把他推開了。我和那人並排躺著,突然意識到他死了!我嚇壞了,但即使在服用了安非他明後,我渾身的骨頭還是僵得站不起來。

  我爬出了地下室來到大街上,開始感到不知所措。我要不要告訴警察那底下有個死人?他是被謀殺的,還是我在吸毒後迷糊的狀態下殺了他?自己也不記得了。啊,上帝,我都幹了些什麼呀!我跪在人行道上開始禱告起來。我蹣跚著走進附近一個教堂,在裡面呆了好幾個小時,直到自己平靜下來。我感到像一隻掉在陷院裡的狐狸,眼前出現了千萬個酒鬼逐漸包圍上來。要找個最近的燈柱好把我吊死的景象。從那一天起,我害怕被處死,只在感到比較安全的商店門道裡睡覺。

  我穿著四層農服,露宿時從來不感到冷。我的頭髮長得很長,纏結在一起,很久以來就不洗澡了,身上很臭。具有諷刺意義的是,我最終流落到了尤斯頓火車站後面的長凳上,那兒正是多年前我施捨掉大量現金的地方。唉,現在沒有吸毒迷糊了的耶穌瓦羅賓漢來施捨錢了。後來的一年多時間裡,大多數時候我都被廉價酒醉倒,沒醉也是在睡覺。

  過流浪生活時,你常常會一連幾個星期都用自一條長凳,和已成了你家庭中一員的當地的貧困潦倒之輩分享劣質酒。然後,你會毫無理由地突然搬走你所有肮髒的厚紙袋到另外一個公園去,就像為尋找新希望而移民。季節變得不相干了,你只通過天氣的冷熱知道那是一年中的什麼時候。

  在酒鬼的世界中,這一切都毫無關係。

  有一天,我坐在公園裡一個帶著兩個孩子的女人對面。她看到我坐了下來,就移到稍遠處另一張長凳上去了。我自己也覺得很不自在,就移回到酒鬼堆裡去了。在自己同類之中我覺得更為安全。沒有拘束。

  隨著時間的過去,我生存的願望又很快消失。我放棄了。失去了份新衣服的任何欲望,我甚至覺得搞到更多的安非他明也沒有什麼意思。我只想睡覺。過去我還曾在乎來往的行人對自己是怎麼想的,而現在根本就忘卻了他們的存在。仿佛有一道玻璃屏幕,把我和其餘的世界隔離開來了。

  我經常在一個女人的商店門道裡睡覺,她在早晨開門對總是用兒童車推著孩子一起來。每天早上讓我挪開時,她常常從她的小食品店裡拿幾個陳麵包卷給我吃。有一天,我意識到她的孩子現在會走了。在我無家可歸的期間,我眼看著她長大,舍去了尿布。

  在這些迷失的年頭的後期,我開始每晚和另一個流浪漢一起睡在同一個門道裡。我們一次也沒有說過話,但是總是越挨越近,直到我們的腳碰上為止。僅僅沒得有另外一個人在動就使我們感到安全一些。這讓我們放心了,我們還沒有進棺材。

  已經死去,已被埋葬,已被遺忘。

  在度過了很長的這樣一段時間之後,有一天早晨我醒來時看見兩個小學生在我旁邊扔硬幣,他們說;「看看這個可憐的老頭。他永遠都在這兒!他都可能是我們的爺爺了!」

  爺爺?

  這話震動了我。

  我只有三十幾歲,卻已經變成一個漂泊街頭的老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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