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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這時,一個男人走上前來,用馬耳他語和我說話。他認出我以前來過馬耳他,便把我領到一家擁擠的酒吧中,他和那兒的人說了些什麼,他們全都回過頭來看我。我不懂他們說的是什麼,但聽到他們幾次提到「伊莎貝拉」這個名字。有人遞了一杯東西給我喝,但我非常惱火,就大叫道:「這不是什麼該死的慶祝活動。那幾個孩子在哪兒?」我跑回大街上,一個女人站在陽臺上喊住我:「英國人先生,等一等,我來告訴你。」她走下樓來,解釋說女孩子們在一個街區外,有人在照顧她們。她把我帶到一條很窄的、坡度很陡的小街的頭上,又長又平的臺階一直通到山下。「姑娘們在下面噴泉旁。」她指著下面說,然後回過身子走了,剩下我一個人在那裡。伊莎貝拉前一天晚上剛剛去世,還沒有人把這事告訴她們。命運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

  高高的建築物之間晾著洗過的衣服,好幾家商店外面堆放著水果。我走過一個在清潔門外臺階的女人,正在我感到似乎已經走了很久之際,突然停下了腳步。那三個女孩在前面一個小廣場上玩耍,還沒有看見我。我不能哭,我心想,一面練習上帝感召下的第二個獨白。「你們的媽媽在天堂裡了,和爸爸一起吃早飯呢。有雞蛋,好多好多雞蛋。」見鬼,聽上去得真實才行,我走近她們時自己在想。我無法面對將要發生的一切,就含著眼淚躲進了一家小酒吧,喝了一大杯白蘭地,吞下了更多的藥丸。我要付錢,但是老闆只是擺擺手,意思是他不要錢。他知道我為什麼到了那兒,他又給了我一杯酒,擁抱了我,把我送上了一生所走的最漫長的路。這時,村民們都在門口站著,看著這個為伊莎貝拉的孩子們而來到此地的英國人。我步履蹣跚,但高昂著頭慢慢向她們走去。

  廣場突然就空了。人們讓我和孩子們單獨在一起。姑娘們坐在噴泉的臺階上,用粉筆在地上畫畫。她們看見我時抬起頭來齊聲問道:「媽媽在哪兒?」我搖搖頭在她們身旁坐下。太陽仍舊火辣辣地照曬在我們身上,我開始了我的故事:「媽媽現在在天堂裡了。」孩子們懷疑地瞪著我,但專注地聽著一切細節。在興奮劑產生的虛幻境界中,我像個幼兒園的老師那樣開始用她們的粉筆畫圖。「這就是你們在天堂裡的爸爸媽媽。」我指著圖說,「這就是他們有雞蛋的早餐。」「那麼多的雞蛋!」路易莎說道。約瑟菲娜突然開始尖叫起來:「媽媽死了,媽媽死了!」她和勞拉一把抓住我,痛哭起來。我抬起頭,發現路易莎穿過空曠的廣場走了開去。「你為什麼今天到天堂去?你不能以後再去嗎?」她望著天空喊道,一面向我轉過身來,「她為什麼今天走?」「我也不知道!」我生氣地答道。「那該死的時間表在上帝手裡!」路易莎緩緩地走了回來,在我身旁坐下。她始終沒有哭。

  我們坐在噴泉分的地上,拉著手圍成一圈,就這樣坐了很久。村民們都不來打攪我們。時間停止了,興奮劑、酒精和烈日開始對我產生作用。我往後一靠,閉上眼睛,短暫地睡著了。醒來時我看見酒吧老闆和別的村民全都圍著我們站在那裡。好幾個女人在哭。有人給了我一杯白蘭地,拉我站了起來。一個女人走上前來,吻了吻孩子們,然後把伊莎貝拉公寓的鑰匙交給了我。

  我謝過眾人,和三個悲傷的小姑娘一起向公寓走去。伊莎貝拉就是在這裡臥床多日,整個公寓充滿著死亡的氣息,床單摸上去還是濕的。為什麼,啊,為什麼上個星期我不能在這兒?我想道,很想大叫幾聲。為什麼沒有人通知我們?公寓裡空落落的,這麼多東西都不見了。後來有個鄰居來告訴我,孩子們伯父家的人那天早上來把東西都弄走了。「那幫雜種會為此付出代價的!」我大喊道。我的腦子裡不停地在想,伊莎貝拉的遺體在哪裡?誰來埋葬她?

  我坐在那兒,目前情況的嚴重性使我不知所措。這時我聽見從下面街上傳來了叫喊聲。我從陽臺上往下看,認出是伊莎貝拉的父親,便下樓去迎接他。他是個大約八十歲的結實的老人,太陽曬得黑黑的臉上印著深深的皺紋。他兩手抓著我的肩膀,眼睛裡充滿了淚水,用馬耳他語說著什麼。突然他撒開了手,捏緊拳頭,倒在我的腳下死了。「啊,見鬼,不!」我尖叫起來。怎麼啦?為什麼人人都在死去?村民們很快集合起來幫助我,把孩子們帶開不讓她們看到這情景。後來,為了平靜下來,我把她們帶到海邊,往水裡扔小石子兒,在那裡一直坐到天黑。誰也沒有多說話。

  現在我應該集中力量帶孩子們離開島子,但在我神智錯亂的腦子裡,覺得首先要和她們已故父親的哥哥,她們的伯父托尼算帳。以前伊莎貝拉曾寫信說過托尼如何騙去了他父母遺囑中屬￿她的那一份。她丈夫去世後,她悲傷過度,沒有和他去爭。我在吸毒後的亢奮狀態下,要去為她報仇。要是有一支槍,我就會像約翰·韋恩電影裡的那樣在光天化日之下開槍把他打死。幸虧我沒有槍,那晚,我帶著三個腦子裡一片糊塗的女孩穿過小島去到她們伯父的酒吧裡。

  出租車停在村子的廣場上時已經是午夜時分了。我讓女孩們在我前面光著腳走進酒吧,我跟在後面像個喝醉了的亡命徒,叫嚷著:「這些是你弟弟的孩子嗎?看,她們腳上連鞋子都沒有!你這個雜種!你騙走了她們應該繼承的遺產!」我不斷怒駡著。「我要炸爛你的酒吧。炸爛整個該死的村子。」我本意是好的,可我是個有病的痛君子,完全脫離現實生活。我的所作所為只是增加了剛失去母親的可憐的小姑娘們的惶惑,沒有能為她們爭到錢。她們本應在床上睡覺的。最後,在進一步說7許多威脅的話以後,我把孩子們帶回了公寓。

  第二天早上,我安排了埋葬伊莎貝拉的事,我要給她最好的一切,給她的遺體做了防腐處理。葬禮用了六匹黑馬拉的馬車,錢都是我付的。到安葬的那天,我已經很多天沒有睡覺了,人簡直不像個樣子。我獨自到殯儀館去看伊莎貝拉的遺體,要和這個愛過我的女人告別。她臉色蒼白,好像編在了一起,但神情平靜,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照顧好我的小女兒們。」一個神甫走了進來,默默地握住我的手,一起祈禱。

  一小時後我和孩子們一起站在殯儀館門外,看著伊莎貝拉的棺材抬上了馬車。太陽更熱了。我聽見有聲音在天上喊道:「斯蒂芬,斯蒂芬,照顧好我的孩子!」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我昏倒在了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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