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實·歷史紀錄 > 西藏的感動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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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慢慢抵近了那座青黑色的山。它展開成四座聯袂的山峰。山頂殘雪清晰可見。白雲仍然偎在山肩一動不動。看著山體顏色一點點由青黑轉綠,像施什麼魔法似的,遠看與近觀是完全不同的山,不知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山上藏著的玄秘,讓人不敢直觀。 更多的是普通的似曾相識的山。在我的經驗裡,那些山麓或山埡,總會有村莊或行走的人影出現的。車繞著這些山轉的時候,我本能地瞪大眼睛,潛意識裡總在等待一個村莊或一個人影的出現,但永遠是山與山的起承轉合,心中的村莊與實際上的無人山區不斷重疊、交錯著,一會是幻想、錯覺,一會是現實的荒山的景象,心裡有著一種奇妙的東西在交織著、恍惚著,似真似幻。 尤其當湖泊在前面呈現時,湖邊平緩的山坡倒映於水面,我就總是本能地在山坡上尋覓升起的炊煙,在粼粼波光的岸邊,搜尋浣衣的村婦和嬉鬧的孩童。我相信那裡是有人的,可能距離遠,看不清楚,可能在遠處被山遮擋了。這樣熟稔的山河,對於人的缺席讓人不敢相信,即便理念上相信了,可人的本能和潛意識裡總把過去的經驗翻出來,不斷地在這片無人區製造著幻覺和錯誤。 現在想來,我那時是不是特別渴望著人的出現?西藏人視萬物皆有靈魂,是不是與我出於同一種心理?只是他們從理念到潛意識深處部認同了「無人」這一事實,這是一種多麼可怖的認同,我製造人的幻想的時候,他們只能製造神的幻覺,我只是生活層面的一種孤獨,而他們卻是來自生命深處的孤獨。 在城中我們排斥人,在荒原我們渴望人,於是,神靈屬了高原,物欲追逐屬了都市。 繞過那座由青黑轉綠的山,一道斜向天空的綠色草原頗似通天之梯。白雲從它的後面升上來,好像那道天際線後面就是世界的盡端,是一個無底的深淵,白雲是從地平線下冒出來的。那橫在藍天白雲間的天際線就令人浮想、讓人猜度。 汽車一路升上去,永遠是這樣不變的景象,像變魔法一樣,只見輪子在轉,不見景色有變。看著草和石子在迅疾後退,但天際線和前面的草坡永遠定格了。 在往阿裡的路上,這樣的情景不斷得到重複,仿佛你真的在走向天堂。那往往是一個轉折,到了極平緩坡地的頂點,見到一堆有五彩經幡的瑪尼堆後,就是大地開始向下傾斜的時候了。它又像插入地球的腹地。 藏北的路幾乎都在峽谷中,先是逼仄的峽谷,漸漸地草地越來越開闊,山脈向兩側慢慢張開、後退,直到山色由綠轉為藍。這時,你說不清,你是在一個大草原上,還是在一個巨大的峽谷之中,那些退避得遠遠的山,是鑲嵌在草原上,還是它們抖開了這一片遼闊。草原與峽谷實難區分。如果不是從峽谷裡一步步走到草原,你是無法想像那些如此低矮而又遙遠的山脈曾經夾持過這片草地。 草原大部有微小的坡度,向上升高可進入另一個峽谷;向下往往會出現大湖,湖邊可以看到幾條延伸而來的峽谷,那裡,往往成為從一條峽谷進入另一條峽谷的轉折點。有的湖泊,遠遠地就能看見湖岸和淺灘的一片雪白,那一定是鹽鹼湖無疑了,那耀眼的白是凝結的鹽或堿。 這一天,我們幾乎就在兩個峽谷間穿越,出現有兩個湖。從那座青黑色的山繞過,斜插入另一個峽谷後,進入草原。灰兔被突然而至的車驚得四處亂躥。草原先是上升,接著又下降,湖出現在前面,湖後面是一排重重疊疊的山。 汽車直向湖面撲去,回頭一望,從一道攲斜的山坡上,一座鋼黑色的山像春筍破土一樣一寸寸露出未,越長越高,最後以陡峭的不同于周圍平緩山體的造型聳立在身後,閃著藍幽幽的光,以怪異的、默默無言的神情望著我們,像一尊威武護法神藏在綠坡的後面,一絲雲繞著它,偶爾抖動一下銀白色的身。我從未見過這般讓人驚懼的山。 太陽出來了,空氣暖洋洋的,大地袒露在正午的陽光中。湖那邊的山,有的打上了雲的陰影,變得一塊深一塊淺,一塊明一塊暗,一塊不明不暗。它們變幻著,與天空中的雲和湖中的倒影一起做著神秘而又寂寞無聲的遊戲,我們充當了唯一的目擊者。 我們繞著湖,湖繞著山,山繞著我們,寧靜的世界因為我們的加入都在旋轉了、運動了。一朵雲飄到我們的頭L,低低的伸手可及。它突然壓了下來,一陣雨夾雪,籠罩了我們,使得遠處的山影和陽光都變得濕淋淋、迷濛濛,雨把車窗玻璃當成一塊印花布,印了又印,反復塗改。一兩分鐘,一切又恢復到先前的情景,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到了下午兩點,前面出現了一群馬,有三棟泥壘的平房,一個帳篷。其中有一棟是一對四川夫妻開的飯店。店坪前,幾隻雞正在覓食,它們的尾巴離身子很遠,翹得像鳳凰,腳長得像踩高蹺,身子瘦得懸在空中。我們要了一隻。 吃飯前,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雨點和石子劈啪而下,轉眼又了無蹤跡,依然是藍的天,火辣辣的太陽。靜靜的馬群在湖邊草地上吃著草。 從沒吃過這麼鮮的雞,大飽了一頓日福,光A、光C的身體完全恢復並適應了藏北高原。 進入另一條峽谷,豐田車瘋跑了近兩個小時。山谷是鹽鹼地,泛著白光。一匹野馬遠遠地站在鹽鹼地上,看著我們絕塵而去。也許它心有不甘,不一會,它猛地狂奔起來,與我們的車賽起跑來。 它很矮小,比剛才的一群家馬瘦小了許多,但它卻十分敏捷,奮起的四蹄有著狂野的節奏,把草原擊踏得如同一面緊繃的鼓。它又像一顆發射的於彈,射過長長的山坡。它總是與我們保持著距離,目不斜視,只管盡情奔跑。 大約跑了十幾公里,它一偏頭,跑向了另一道山坡,消失在一片陽光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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