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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對山水的一次文字素描

  我曾醉心過繪畫,畫過不少南方的山水。也曾以文字描繪過大自然,但那不是片斷的,就是只取其意象,目的都是為了表達自己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山水只是屬￿次要的角色。今天,我要寫阿裡之行,在一日接一日只有山水露面的寂寞旅途中,大地景色變化幾乎是唯一發生的事情,它成了無法回避的主角,進入我的文字,我必得以文字的方式對它進行一次描摹。

  然而,一開始我就感到了困難重重,除了文字無法直接表現山水之外,我甚至連它的方位,地名都無法知道,我不知如何告訴別人,它們如何能夠被找到。我只能說,它們是藏北的一方山水,是純自然的,連名字都沒有的一片新的世界。於是,我在不斷顛簸的車上,歪歪扭扭作了一次偏重於客觀的簡要記錄。

  天濛濛亮,起床見雪山在灰與藍的天空下,靜靜呈現在草原的一端。一條白雲如同哈達,繞在雪山間,似乎睡著了。狗蜷縮在土牆一角。

  一切是那樣的靜。世界空無一物。草地上不見牛羊,沒有半點聲息。只有光在變幻,不知不覺問濯亮了夜雲,濯綠了草地。地上的積雨如一面面小鏡子,把漫下來的天光反射向天空。

  早起後,火已熄了,沒有開水,老闆娘連火也不想生,要她燒點開水,她惡狠狠地發起了脾氣。無奈,交了住宿費、柴火費,只得空著肚子上路。

  豐田車在熹微的晨光中走上草地,雪山越來越多,越來越高,車下的草地卻變得十分平坦了,路,幾乎到處都是,只要你願意,車可任意開過去,大地就像一個旋轉著的輪盤,你向任何方向都可以走上。

  過第一條河時,太陽出來了,被四面雲翳包裹。清澈的河面閃動粼粼波光,河水像絲巾一樣滑過石頭。

  紮西一身是泥。一路上,車不是這樣毛病就是那樣問題,他時不時就要停下來鑽到年底下去。有時修了車又要修路,一把鐵鍬鏟泥鏟石子。有時遇上雨,就由它淋著。他就這樣差不多成了一個泥人。但無論多髒,他只要拍一拍,就算自我安慰一樣,算是沒事了,乾淨了。他很少吃東西,飯量也很小,但煙抽得很凶,他可以用它來當飯,每當餓時,他不是找我們討要吃的東西,而是叼上一支煙,猛吸幾口,肚子就奇跡般不再餓了。

  天空中的雲,像凝固了,一動不動。有幾朵形狀奇特的白雲,偎在土山前,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像固體一樣定型了,如山擁著的孩子,讓人感受到自然相互依存的溫馨、寧靜和親切。

  田斌、周小兵晚上沒睡好,車顛得都跳了起來,她們仍抱著被子睡著了。

  紮西發現四頭野黃羊,停車讓我看,我還以為他也跟我一樣在觀察那些奇形怪狀的雲,等我反應過來是發現了黃羊時,它們早跑得無影無蹤了。

  光A、光C這時候出現了嚴重的高原反應,他們各抱著一個氧氣瓶,表情痛苦,臉色蒼白,兩個活蹦亂跳的人,一夜之間完全變了一個樣,他們斜躺在年上,抱著被子,閉著眼睛,連話也說個出來了。

  我凍得流起了清鼻涕,穿起了羽絨衣,索多開始咳嗽,紮西打起了噴嚏,他嚷嚷著:「不聽我的,現在怎麼樣?!怎麼樣?!前面還遠著呢,比這個還厲害!」索多告訴我們:不久前,一個印度人就死在二十二道班那一帶。高原上死人太平常了。

  我緊張起來了,猶豫著要不要把他們倆送回去。如果這樣,我們也只能放棄了。

  車在河邊停了下來,索多用一根長皮管插入汽油桶裡,另一頭用嘴吮吸,汽油被吸了出來,從皮管裡流到了汽油爐中。

  我和光B取出方便面,它們一包包都鼓脹起來了,如同汽球似的。大氣壓降得很低,密封的方便面才從裡向外鼓凸。在這裡燒汗水,如果不是高壓鍋,估計沸水也不會超過攝氏七八十度。

  我用一口大高壓鍋從河裡打了雪水,把十包方便面丟了下去,又撿幾塊石頭壘成一個灶,索多把汽油爐點著,呼呼直響的藍色火舌舔著了鍋底。

  吃過一點東西後,光A、光C有了一點好轉。他倆示意我們繼續往前走。

  十點三十分,翻過一個埡口,車開始往下走,前面呈現出層層疊疊、迷迷濛濛的山,它們都戴上了雪帽。

  一直不見太陽。我們沿著河下到一條大峽￿。

  這裡危岩聳立,峽谷逼仄,河灘綠草成茵,河邊犛牛悠閒地啃著草,終於看到了一個簡易帳篷,一個少女飛跑到路邊,笑著向我們揮手。小車一閃面過,給這位跑得氣喘吁吁的小姑娘留下了更深的寂寞。

  車轉過來兜過去,總不時見到一座黑色的山,山肩有兩朵白雲。

  峽谷漸漸開闊,河流漫出河床。陽光從雲隙間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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