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實·歷史紀錄 > 西藏的感動 | 上頁 下頁


  §來自地層深處的聲音

  沒用多久,我們趕到了二十二道班。從這裡直走,是一條隱在喜馬拉雅山脈和岡底斯山脈之間的路,它經過薩噶、仲巴、普蘭、劄達到達獅泉河,稱為南線。右轉九十度彎,往北走,經措勤、改則、革吉到獅泉河,則稱為北線。北線一直行走在藏北高原上,平均海拔為五千米,沿路大部分是無人地帶,連車也極少,路不熟的話,大峽￿中的草原、荒漠容易讓人迷路。路途也幾乎沒有給養,車出毛病的話,有生命危險。數月前,一台阿裡開出的東風車,突遇一場雪暴,三個司機凍死在車廂,直到前不久才被發現,肉已被狼吃光了,只剩下一堆白骨。南、北兩線除南線斷斷續續有一些築平的泥土路外,路都是汽車自己走出來的。沿途河流密佈,卻沒有一座橋樑,更沒有船,汽車過河只能從河床裡趟過去,不少車在河床熄了火,有的被雪水沖走,有的等上十天半月,遇上過路的搭救上來,車不是報廢,就是丟棄在荒野,司機要回去請人來修理,前後一二個月也是可能的。儘管我們有手機,但它出了拉薩就成了一坨廢物。

  我們有備而來,車上的食物足夠我們吃上半月,又有兩部車同行,但多次走過阿裡的紮兩,還是千方百計阻止我們走北線。本來在拉薩我們就講好從北線上南線回,到了日喀則他就跟我們商量走南線。快到二十二道班又一個勁說南線好,不要去北線了。每談到北線,他就掩飾不住一臉的惶恐。

  我們態度十分堅決,能北上無人區看一看藏北大草原,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們都願意。

  紮西無可奈何轉向北面,嘴裡還咕咕噥噥不知說些什麼,一臉不高興。

  與南線相比,路往北一拐,路面明顯差了。所謂路,是車輪在石頭是壓出的印痕,廣袤的地上到處都是石頭,石頭泛著白光,若非隱隱約約還分辨得出小草,真有踏上火墾的感覺。

  有人在路邊壘起了一排石堆,那是向神靈祈求保佑。無邊無際的石頭鋪在不盡的視野裡,是那麼奢華,沒有節制,一起隨著車輪向前延伸著。汽車顛得篩糠似的。

  遠遠的地平線,一座孤立的山峰,聚集了大片烏雲,其狀恰如正在噴發的火山。豐田車跑了半天,漸漸抵近山腳,迎面流來了一條河,河床上蒸騰起繚繞霧氣,並伴有噬噬響聲。數百處地熱噴泉冒了出來,有一處直噴向高空,達數十米,讓人感到山崩地裂如在眼前。噴泉下的地表被硫磺染成了紅色。

  我們早已忘記了這樣一個事實:作為一個茫茫宇宙中的星球,地球仍是不穩定的,儘管高混沌初開、山崩地裂的時期遠去了,但地震、海嘯、火山、龍捲風卻從未停止過。這片年輕的高原也在不斷地上升著。我們已經習慣於歌頌大地的美麗和饋贈,由於過分的安逸,而忘記了地球內部的活動,世間滄海桑田的變遷。正像我們舒適了,就忘記了作為生命的自己也在變化著:皮膚上在起皺,骨頭正在鈣化,血液變得粘調,直到我們邁動腳步也十分艱難的一天,才正視生命,感覺它的大限。我們也不正是在耗竭著地球的資源,污染著她的環境,破壞著她的生態平衡嗎?

  地球在吼著,只是我們沒有聽到。踏足這片灼熱的紅土,我聽到了來自地層深處的聲音,它是恐怖的,令人顫慄的聲音,是讓人不得不馬上逃離的聲音。只要你聽到過它的嘶吼,你就會覺得自己一生都是在「掩耳盜鈴」的自欺欺人中生活,永難回復從前的平靜。

  我一步一步走向山坡上的車,胸悶氣虛,頭昏眼花,四肢乏力,腦漲欲裂,強烈的高原反應第一次讓我面如土色。

  這裡海拔高度估計超過了五千米。人在大自然面前多麼渺小。我吃力地挪動軀體,向著百米之遙的豐田車走去。我感到了地球、天體和茫茫宇宙,感到了那個遙遠的洪荒年代,感到自己如同螻蟻。

  山上的雲霧漏出一角天空,皚皚積雪就在我們的頭頂。那山頂正在下一場大雪。

  翻開地圖,這個方位只有一座叫格布日的山,海拔六千一百八十五米,山下有一個湖,一切都相符。然而,我們是在山和湖之間,地圖上的路卻在湖的東面。這座山也許是格布日,也許是別的什麼山,我為對它的一無所知難過。

  雪山卻並不要求人給她取一個什麼名字,那是人類自己的事,與她毫不相干。我能看一看這樣的大自然美景就足夠了。重要的是我看到了,記住了,震撼了,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在泥坯上挨過冰雪之夜

  沿著雪山的皺褶轉著,就這樣一點點向上升高,湛藍的湖面慢慢落到了腳下,前面出現了兩道山脈相夾的草原。

  走上草原,草地就像一個凸起的球,四面雪山都陷落下去了,高原上的雲放射出青綠色的光,一束金黃色的太陽光穿過雲層,射向大地,把一個山頭鍍得程亮。起伏的山脈慢慢呈出五顏六色,給人造出一個夢幻的世界。

  車與積雨雲在草原上賽跑。太陽爬出來,把白雲的得與積雪不分,天空正閃動著一片靛藍色的光芒。

  突然襲來一片烏雲,冰雹橫掃而過,大地蒼茫一片,碾過草地上的白色冰粒,汽車進入一段泥濘的路段,下雨的時候,前面出現了兩個騎著一白一紅兩匹馬的藏民,他們趕著四頭馱著麻袋的犛牛,匆匆走在雨幕裡。見我們的車趕了過來,他們丟下犛牛緊緊追趕我們的車,由於是稀泥路,豐田車跑不過馬,他們又跑到了我們的車前,放慢速度後,他們轉過臉打量我們,井與我們並行。

  一路上,我們看到藏民從不避雨,也沒有什麼雨具。他們視下雨如無物。我也打量他們,想揣度他們追車的目的。這兩個高大的青年人,戴著淡黃色的圓氊帽,長臉闊鼻,面無表情,默默陪著我們跑,他們是我們這一天唯一碰到的行人,我們也許是他們幾天才見到的一群人吧?人與人在這已相遇,儘管語言、民族都不一樣,同樣會產生驚喜。

  我舉鏡頭拍下了他們威武英猛的形象。他倆既不知道躲藏也沒有一絲表情,躍馬揚鞭的矯健身姿頗像古代的騎士。

  一隻蒼鷹從車頂上過,翱翔在雨中。

  一群犛牛正從咆哮的河谷中涉水過河。

  這兩個藏民要去哪裡呢?

  天色昏暗,黃昏時起了大風,草原盡頭出現了一列山脈,左側露出了一個數百平方公里的大湖。我們早餐只吃過一碗麵條,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我建議在這個湖邊搭帳篷,安營紮寨。

  車剛一停,一陣大風把車部刮得搖搖晃晃,帳篷無法紮牢,只得放棄。天色已晚,何處才是歸宿?

  紮西默想了一會,說:「山那邊好像有一戶人家的,不知記沒記錯,也不知道那戶人家走了沒有。」正在猶豫,天下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接著是冰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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