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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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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警察玩瞞天過海的遊戲 翌日上午10時左右,我趕到和平路火車站西廣場巴土總站,找到了正在等我的老劉。今早開市,他賺了2元錢。我買了一瓶紅牛飲料給老劉解渴,向他討教打的賺錢經驗。老劉說,通往火車站有4條主幹路線,從東往西依次為:沿河南路、人民路、建設路、和平路,條條道路都可賺錢。在這些路段上,在距離火車站不足兩三百米的地方,均是打的賺錢者的地盤。他說:「凡是電話亭,或是小商小販的攤子或是流動書報亭,都可以作為一種掩護,假如你站在上述地方打的,不容易被公安便衣識破抓走。」 我們邊說邊走,遇見一個滿頭黃毛的大小夥子,他斜背著一隻碩大的黑塑料包,穿一條緊身牛仔褲,整個頭髮也染成近似金黃色,看上去,整個人衣著挺光鮮的。老劉認識他,也是「同道中人」,問他:「前面(火車站)情況怎樣,有沒有去觀察一下?」小夥子回答說:「有差佬(警察)!」他說的是白話,面無表情,也許早已見慣了「風浪」,不在乎風雲變幻的吧? 「那怎麼辦?」我有些懊喪,認為今天做不成「生意」了。老劉反倒笑了,認為不過是交警在站崗,恰恰意味著有生意可做。只要交警在口岸交通樓前值勤,監督空車不許進入口岸載客,那麼,就有更多的司機玩花樣,雇人坐車進站。我們看了一會兒,我什麼也沒有看出來,老劉卻突然覺得,這一帶情況不妙,巡警忽然增多了,巡警們多管「閒事」,有時還一車子一車子將人帶回局裡去。老劉告訴我,對我們來說,巡警就是「天敵」。「看樣子,今天和平路不太妙,不如去建設路吧!」 我跟著老劉,穿過車站地道來到建設路。老劉大概想儘快讓我融入他們一夥,主動帶我去見識他那幫「同行」。原來,這些人一般就聚集在新都酒店的馬路對面,春風路的高架橋底下。多是一些沒有文化,缺乏謀生技能的內地農民,尤以四川和湖南、湖北的人較多,這幫人並無組織,也無「行規」,雖是散兵游勇,也會按籍貫與居住地結成三五一夥,互相關照。 今天運氣不太好,儘管我一見有空車來,立即殷勤地伸出指頭,但一直等到11點多鐘,才搭上一輛的土,開始進入角色。 剛剛在陽光底下「燒烤」,鑽進的士裡享受空調的沁涼,我感覺真是好極了。只是,到火車站不過兩三百米的距離不到一分鐘就到了,我想賴著不從空調車裡出來。可是,這是不可能的,為了體驗生活,只有下車,頂著毒辣的太陽步行返回原處,足足走了六七分鐘。 中午12點過後,正值「淡季」,我到高架橋下找老劉瞭解情況。老劉正與「同行」們圍坐在青草地上閒聊。因為我已開過工,他們不把我當外人,大家說話也就隨便了。 這些人中有一個自稱黑龍江的人,大約50多歲,1973年來深,原在深市某汽車修配廠當技工,去年與老闆吵架,被炒了就魚。他落戶深圳多年,討了一個年僅26歲的四川妹為妻,還在華僑城買了一套價值27萬元的住房。失業後,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事情幹,整日心情鬱悶。前些日子,聽說有兩位老鄉來深打工,興沖沖前去找他們敘舊解悶,找了兩三天往返好幾趟都沒見著老鄉人影。後來才聽說,他們無以謀生,都到火車站打的賺錢去了,也就無顏見江東父老。這位老頭好奇心重,纏著老鄉帶他來看看「市場」,不料這一看,竟也幹上了這一行,與老鄉並肩作戰。 我饒有興味地聽老頭講他自己的故事,聽著,聽著,忽然發現他有一隻眼是瞎的,眼球很可能是玻璃珠子代替的。我剛想張口問問,老劉拉了拉我衣角,將我叫到一邊說:「你別瞎問,他的外號叫『獨眼龍』,與別人打架打掉了一隻眼珠子,最不喜歡人家問眼睛的事情。」 看來是一個惹不起的角色,我再也不敢看他玻璃眼珠子了。 「你老人家不覺得累嗎?」黑龍江老頭談興正濃,突然被一位年輕小夥子的揶揄所打斷。小夥子顯然對他這樣大年紀的人還來與青年人同搶一碗飯感到憤怒和不滿,說話的調門很高。「唉,我這也是個過渡期,6月1日,我便要去新工廠上班了,還有幾天,在這兒混混……」他話沒說完,發現一部的士開過來了,隔著老遠就伸指頭,等車停下來,疾步沖了出去。 「才不信呢?有房有工作的,幹這個尋死啊?」小夥子對著老先生的背影,送上一句挖苦的話。 我望望老劉,對於黑龍江老頭講述的傳奇經歷,我也是不太相信的。不知他有什麼看法?老劉似是看穿我的心思,笑著說:「管人家那麼多幹嘛?自己賺點錢就行了。不過你也要想一想,除非是萬不得已,大男人如果有一點點辦法,也不會落到這種田地!唉!」也許是同病相憐吧,老劉聲音有點悲涼,聽那意思,仿佛他也是鳳凰,只是落草的鳳凰不如雞。 「老劉,說說你的故事吧!」老劉給人的感覺實在不像個「三無人員」,那種語調勾起了大夥對他落難故事的興趣,希望他能「坦白交代」。 老劉沉吟片刻,便細細道出「身世」。果然不是盲流之輩,他乃江蘇張家港人氏,曾在某國營公司任總經理,得志時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三年前他公司出資與海口一家公司合夥做房地產生意,是他遠去海口簽訂的合約,講明利益均沾風險共擔。但是,張家港公司將款打入海口某公司的帳戶之後,該公司黨挪作他用,卻以海口的房地產市場不景氣為由,編造全部虧空的謊言,致使他公司的幾百萬元投資無法收回。解鈴還需系鈴人,他只得一人趕往海口討債。誰知人家早有預謀,那單位人去樓空。他在海口偵察了數月,得知那家公司變更法人代表,遷移到深圳重新開張。他窮追不捨,於去年11月16日從海口趕到深圳來討債。這間公司早就打定主意賴帳,不肯出半毫錢。任憑老劉友一趟右一趟地「騷擾」,他橫豎鐵公雞一毛不拔。半年來,老劉一分錢沒有討回,反倒花完了從家中帶來的盤纏,落入進退兩難的境地。返回張家港吧,無法向公司上下交代。留下來繼續催債吧,又怎樣能在深圳呆下去?他曾經當過司機,聽說一位當司機的老鄉得病住院,他就去幫老鄉開車,賺了幾百塊錢。兩個月後,老鄉病癒出院,他就再次失業了。他想找一份開車的活。深圳的汽車司機比星星還多,沒有哪個老闆雇他掌握方向盤。為了不致於餓死,聽人介紹,他只得屈尊前來打的謀生。 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中,我漸漸得知,這一行業始於1992年初,在1995底達到高峰。那時打的賺錢,一日可賺百元左右。那時,深圳的房地產業如日中天,香港人懷揣港幣從羅湖口岸過境採購房置業者,多如過江之鯽。當然,的土車受寵了。的士司機紛紛買來「乘客」往火車站載香港客。如今,城裡人到處都在競爭上崗,農村勞力大量湧入城市,在深圳特區的待業人員劇增,這種打的賺錢的無本買賣自然也就競爭日趨激烈,依附司機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一般人每日平均最多可賺20至30元左右。至於這支隊伍有多大,誰也說不準,只是這一行似「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看來長期工少,來來去去的臨時工多。 一位年輕女子說,帶她出道的是一位60歲的老者,大概是這一行裡資格最老的。說起這位老頭,許多人說曾經見過他,是湖南人,獨自一人在深謀生,據說在1995年一年,僅靠打的就賺了3萬元。在家鄉蓋了樓房。提起他,一些年輕人感到神秘和敬佩。 聊到下午兩點,大家開始分頭「工作」。老劉認為沿河南路好,他一人去那兒搶佔地盤去了。我見建設路車流量大,便留此地守株待兔。 幹了個把小時,建設路「生意」漸漸清淡,決定轉戰沿河南路。還沒走到路口,老劉驚魂未定地走過來。「怎麼啦?」我問。他說,大事不妙,剛才有兩位便衣抓了兩男一女。他判定沿河路不佳,只有再換條路試試。 我跟著他來到車站東廣場外圍的樹籬外面,還未到便先笑了起來。原來,在沿河南路幹這一行的全都移師到此。一人高的樹籬邊,三三兩兩的閒人散落在馬路邊的雙黃線內,一隻手扶住樹,一隻手平伸出兩根指頭。這裡是彎道,車輛多,車速快,按照交通規則是不准上落旅客的。但是,依舊有的士司機違章停車上客,依舊有「客」不顧自身的安全去搭車,雙方都在利欲的驅動下,聯手與交警玩弄瞞天過海的「遊戲」。 在這危險地段,我如果也去違章攔車,只會添亂,便毅然收兵,並勸說老劉離開現場。我勸他離開的理由是,既然這裡人多錢不好賺,不如趕緊走趁下午下班堵在公司門口討債。他想了一下,便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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