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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今夜露宿街頭?!

  4月19日早晨,我早早地起床漱洗,準備告別店主與房友,結束三天來夜宿十元店的生活體驗。旅店裡的人大概是奔波忙碌了一個星期,今天是星期天,許多人抓緊時間惡補睡眠,夢囈與鼾聲依舊不斷。

  十元店有兩個洗手間,一大一小,濁水遍地,潮濕陰暗,氣息難聞。我在小洗手間洗臉,老闆拎了一桶頭天換下來的衣服來洗,邊搓衣裳邊和我聊天。

  老闆很年輕,只有25歲。跟他聊開了才知道,這個店是春節之後才開張的。老闆剛來深圳不到3個月。他大哥早來深圳4年,最早也在十元店落腳,後來做小生意發了點小財。哥哥見弟弟找工不易,自己花錢頂替這間別人的十元旅店讓弟弟來經營。粗粗算來,假如每天按30個人的平均數來算,每個月,小老闆的毛利估摸有9000元左右。

  應該說,在深圳,這樣消費較高的城市,第一個辦十元住宿旅店的人,是個很有市場眼光的人。問題是,開辦這樣無證無照頗似黑店的旅舍,完全違背了城市管理條例,逃避了工商。稅收、衛生、消防、治安等等檢查,成為一座新城的隱患。這裡檢查、管理工作鬆懈,入住的人難免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會有,難怪我喬裝入住十元店之初,我的家人及朋友都十分擔心我的安全。

  老闆介紹說,來這裡住宿的客人至少有一半是有學歷的求職者。我以自己這幾天難找工作的「事例」來問他,一個月內到底有多少人能找到工作。老闆想了想,笑了,認為這個問題實在很難回答。每個人的求職標準並不一樣,但是總的說來,假如不十分挑剔的話,至少會有20%—30%的求職者會在一個月內找到工作。老闆舉例說,有一個學電腦的小夥子,將自己的工資定額在6000元,工資低於這個標準,他就不幹。兩個月來,他挑來揀去,不是他不要人家,就是人家不請他。那個51歲的老編輯,工資標準僅在2000元左右,應該說是很好找的。

  「我要是找不到工作,問親友借一筆錢,也開個十元旅店同你競爭怎麼樣?」

  「嗨嗨嗨。」老闆笑而不答。

  「沒有經驗,請你當顧問啦!」

  「你在哪裡開?」

  「我住的地方,景田北。」

  他搖搖頭:「賺這個錢,又辛苦又擔驚受怕的,雖然左右都進貢,還是免不了有人突擊檢查。在景田那個地方開,只會賠錢。」他的結論是,像這樣的十元店,一般都依傍著求職市場,是人才市場的派生物。一個在深圳舉目無親的求職者,也許來深之初,會選擇每日30元至50元的招待所住宿,但日子一長,便招架不住,在人才市場上轉悠幾圈後,自然青睞開設在附近的十元店。

  十元店的真正興起,應該是80年代末。伴隨著一浪接一浪的人才潮水般湧入深圳,十元店也確實接納與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求職者。頭天夜裡,我就曾聽「小不點兒」說,她有個女友住在另一個十元店裡,因為那個旅店面臨拆遷,環境不好,老闆自動地給打了7折,每晚住宿只需花費7元。另一位房友告訴我,他聽說他的一些老鄉們,也都是從十元店內走出,慢慢地走進深圳這個現代都市里,最後成為深圳人的。那晚,還有2個房友告訴我,在田心村的後面,往北走,還有個更大型的5元旅店,所有投宿者,每夜收費僅花5元。

  假如沒來十元店,我是絕不相信在深圳這個地方,花5元錢便可以住宿的。而今,在住了10元一天的住宿後,我相信了。

  九點零五分左右,我告訴老闆,今天是星期天,我想回親戚家去緩和關係。老闆走進登記室,將我的行李拿出來,又退給我20元錢,問我要回了登記卡。這個類似工作證的登記卡,我猜想,不是店主揀來的,就是偽造的。

  臨出門時,老闆又遞給我一張十元店的名片,笑著說,如果日後有朋友投宿不方便,可以找他,他會幫我打八折。或者這樣吧,老闆笑得很神秘,對著我的耳根說,假如有朋友來住宿,我可以每晚提成20%,第一晚還可以給我抽成5元錢。

  我笑著表示領情,對他揮手說再見。

  告別年輕的小老闆,告別剛剛起床的「胖子」。「小不點兒」和「眼鏡」以及那個看穿我的老編輯,拎著行李包走到深圳的陽光下。抬眼望去,我曾經住過的那幢樓,靜靜地位立在藍天白雲下,那個我熟悉的鐵柵欄陽臺上,還有一束我幫「小不點兒」插的花,那花是淡紫色的,它的名字叫「勿忘我」……

  就在我這篇夜宿記在報上陸續刊出的4月22日下午兩點,市公安局下令查封處於地下狀態的十元店,受到各方的好評。寶安北路人才大市場附近,一共查封與關閉了近300多家十元店。

  毋庸置疑,非法經營的十元店,非常不利於流動人口的管理和社會治安。但是,對於出門在外急於住宿的普通老百姓而言,在特區生活水平這麼高的地方,一晚只需花費10元錢,就有3尺地方讓你安睡,還能洗澡、看電視、接電話,不能不說是相當低廉的,迎合了每天成千上萬湧進深圳的求職者的需要。

  一個城市必須擁有星級的高檔酒店,這是建設國際大都市的需要,同時,也應該有低廉、安全的小旅店,以適應低下水平旅客的需求。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使10元店規範化、健康化、合理化,這是一個值得人們探討的問題。

  記者三天的感受頗多,今夜,當我在電腦上打印出夜宿記的最後一篇文章時,我一直在想,這個夜晚,我的那班房友們,在十元店被取消後,會在哪裡投宿呢?我寫出三天的見聞,目的只有兩個:一是希望規範十元旅店的管理,二是對天涯旅人表達一種世俗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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