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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斜倚在樹下賣笑的女房友

  十元店的所謂晚宴,也就是聚餐,大都在田心村天橋下的露天餐廳進行。我們一共去了11人,8男3女。「胖子」十分奢侈地點了8個菜,都是些「青瓜肉片」、「炒土豆絲」等家常菜。這個小餐廳,好像是十元店的配套設施一般,每個菜統統5元錢,米飯不花錢,想吃多少都可以。只是口感粗糙,吃了半天,我才明白吃的米飯是深圳少見的一種糙米,也就是內地的早米,它成熟較早,油分不多,入喉的感覺有點澀澀的。

  「拿酒來,拿酒來!」我來了興致,對著店小二大叫起來。可惜,店裡沒有瓶裝金威,我只好買了兩紮紮啤,給大家助興。

  酒喝三巡之時,有人問「胖子」找到工作後,會不會回來住?「胖子」說:「那是當然,現在酒店包住宿的不多,再加上我喜歡和你們在一起,我在深圳又沒朋友。」胖子說完話,問我:「你一個女人來到深圳謀生,確實需要勇氣,以後找到工作不要忘了和我聯繫。」「有什麼了不起的,深圳的女人多著呢!我看塗姐的心情挺好的,才不像你,整天悲悲戚戚的,幸好你找到工作了,要不,早晚我們都得被你煩死。」「開心果」梳了兩條朝天辮,說起話來一晃一晃。我有些感動。我已經和他們成了朋友。這些敢在世紀末離鄉背井來特區謀生的人,不能不說勇氣可嘉,一如當年闖蕩深圳的我們。

  10點鐘,大家喝得十分盡興地回到十元店,卻發現客廳內的空氣有點異樣。一位來自湖南長沙的小夥子正和另一位也是新來不久的安徽小夥子在粗聲惡語地吵架。老闆夾在中間,和事佬一般地勸他們「停火」。我們聽了半天,才明白吵架的緣由只是為了一支牙膏。原來,長沙人新買的一支牙膏不翼而飛,認定是安徽人今早偷走了的,安徽人臉紅脖子粗地辯解,那支牙膏是他今天上午才買回來的。

  「胖子」一把拽住逼進安徽人的長沙人,說:「不就是一支牙膏嗎?等大家都找到了工作,什麼東西買不起,真搞不明白,兩個大男人還計較這些?」

  長沙人一把揮開「胖子」的手,調轉矛頭對準前來勸架的他:「別以為你找到工作了,就得意,還帶著一幫人去飲酒作樂,你有什麼了不得哇!」

  「沒什麼了不起的,只是,我找到工作了,我高興,請大家吃飯喝個小酒,我還不請你呢!」胖子趁著酒勁,一古腦兒地說了一大堆。話音剛落,長沙人更不服氣了,指著胖子的鼻子尖,大聲叫嚷起來:「我說你有什麼了不得的,不請我,就算請我我也不肯去哩……」

  「好了!不要吵了!」我亮起嗓子吼叫了一聲,然後說:「就不能留點精力去找工作嗎?」

  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大家都不吭聲,客廳內靜得能聽見吵架之後的激烈呼吸聲。可是,不到兩分鐘,湖南人與安徽人還是大吵起來。我怕聽人類之間互相指責咒駡的戲劇表演,走到陽臺上去透透氣。

  陽臺上,一個孤獨的老者正在抽煙。他是十元店中年齡最大的,今年51歲,原是湖北省某市的雜誌編輯,獨闖深圳為了多賺些錢,去供養他兩個在名牌大學讀書的兒子。他先在一家企業內部刊物做老總,後來企業倒閉了,他只好選擇十元店做一個中轉車站,重新去找工作。

  「你像個讀書人,不像個住十元店的。」老者緩緩地說,吐出口中的濃濃煙霧。

  「不,」我笑著撒謊,「書讀得不多,所以才會下崗,你看我像做什麼的?」

  「像我的同行,一個記者。」

  「為什麼?」

  「因為你包打聽。」

  我開懷大笑:「錯!我不過初來乍到,好奇罷了。」

  我聽見我否認的聲音軟弱無力,只好微笑著不斷搖搖頭。我不願被人識破,對我直面社會底層的隱性採訪不利。已是夜裡11點,我推託十元店太吵,一個人走出房門,跳上一輛夜行中巴,漫無目的地穿過繁華鬧市。中巴行至巴登街附近,突然看見窗外有一個熟悉的女孩子的身影,那是夜夜出門的上鋪女子,那張濃妝豔抹的臉上綻開著奇異的笑容,穿著十分暴露,斜倚在一棵樹下賣笑。我的心中,掠過一陣悲哀……

  深圳的街市,夜風輕輕吹過,夜涼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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