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記憶50年(35)

三五

　　本年冬天，在西安農業技術研究所被揭露的特大政治騙子李萬銘就是代表人物。當他被幾個受騙人撕破畫皮時，嚇得跪地求饒，特別申明自己「不是反革命」，是好逸惡勞的劣根性害了自己。誰能想到：這個騙術拙劣、意志薄弱的國民黨青年軍士兵竟然是新中國的頭號政治騙子？——李萬銘行騙生涯從1949年便開始了，然而並非一帆風順，第一次行騙便被識破判了3年刑。然而值得研究的是：一個人為什麼能被一種脆弱的幻覺支配，數年之久頑強地演練著一種瘋狂的人生？老舍的話劇《西望長安》也許能夠給人們某種啟發。

　　通過《西望長安》，人們都知道了大騙子「栗晚成」（李萬銘之諧音）的名字，他的足跡遍佈全國十幾個城市（甚至還混進中國農業代表團出訪過東歐），行騙單位也不計其數。《西望長安》只摘取了西安、漢口和北京為背景，展示了一個小丑的現代《升官圖》。劇目《西望長安》寓意辛辣，主人公的青雲直上固然是一場黃樑美夢，然而圍繞在他身邊的熱心人又何嘗沒有夢境般的感覺？不能說《西望長安》是50年代中國式的《欽差大臣》，它只能算是一出社會新聞的情節劇，這種戲劇演出的目的是配合偉大的肅反任務，因此，它和民國時期的《槍斃閻瑞生》一樣，意義僅限於警世的層次。劇中人說：「唉，……我都是用新社會的道德標準衡量了舊社會的渣滓！」當舊中國的餘孽發現他無法在社會革命的洪流維持他好吃懶做的生活時，他發現了維持他體面生活方式的最安全地帶，那就是革命陣營內部。

　　戲就這樣一幕幕進行下去，主人公先是出現在陝西省幹部農業技術訓練班，穿一身舊軍服，胸前掛著五六枚勳章，神色嚴肅，整日價心事重重。他奇怪的樣子自然引起了年輕單純學員的興趣，在人們一再追問之下，這個栗晚成（李萬銘）終於講出了他的身份：他是一位抗美援朗的戰鬥英雄，最近馬上要調到中南軍政大學受訓。訓練班馬上給他辦了組織關係證明，用盛大的儀式歡迎了這位「最可愛的人」。主人公出現在第二幕時，已是1952年的春天，他已經是中南農林部研究所的秘書主任了，娶了妻子，有了較高的職位，然而，他還是整天的悶悶不樂，在同事追問之下，他拿出了一份電報，軍委總參謀長命令他速去西安參加軍事會議。他馬上要提升師長了。結果，農林部不但為他購買了機票，而且補助給他200元錢，「栗師長」含著感激的淚花同妻子和同志們告別，又登上了去西安的飛機。

　　主人公憑著飛機票和「軍委電報」，在西安受到了熱情招待，然而，馬腳就在這時顯露了，劇中人發出了疑問：「他由西北到中南去，拿著兩件彼此完全不相干的文件，黨的關係是西北農林學院出的文件，行政關係是由軍政大學組織部出的文件」。「他的黨員鑒定書寫著：他1935年參加了紅軍，推算起來他才8歲！」「他在中學肄業一年。可是，黨派他到中央大學去作地下工作。那時候，中央大學是國民黨的，我們可以派人進去，但是必須經過考試。憑他的中學一年級的程度，怎麼能夠考進去呢？難道國民黨的大學特別照顧共產黨員？在同一文件上，他既然入了中央大學農學系，又忽然地參了軍，入了軍政大學預科，然後又忽然變成了志願軍……」劇中人的總結令觀眾為之驚心：「這樣—個文件，任何人隨便一看就能看出好幾個漏洞，可是在到我手裡以前從來沒有人看過它！」

　　於是責任人開始辯解：

　　「你可別忘了，那時候革命剛剛勝利，人事制度還相當的不健全！」

　　而回答是鏗鏘有力的：

　　「我知道！我也知道，有的人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根本不遵守制度，文件連看也不看，拿起筆就批！」

　　劇場內爆發出熱烈的掌聲。然而，人們在這諷刺精神的痛快淋漓之後，免不了還是有一種智力受到侮辱的感覺。栗晚成（李萬銘）的卑賤和無恥令人憤恨，一個喪失了精神家園的寄生蟲，在50年代取得令人炫目的表演成功。值得深思的是：為什麼類似的平庸把戲會在日後的歲月中一次一次地上演，而且劇場永遠客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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