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七八


  鄭微沒有看他,她看著遠處,仿佛在對他說,又像是對自己說:「也許你是知道的,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不再愛你的鄭微會是什麼樣子。你離開的那幾年,我最難受的時候也沒有恨過你,因為你給我的快樂不輸給分開時的痛苦。你走了,我還有回憶,我可以繼續相親,嫁人,然後守著我的回憶過一輩子。老了那一天,我或許早忘記你最後的離開,只對我的兒孫說:年輕的時候有個男孩愛過我,他給過我最快樂的幾年。但是你回來了,這次你幫了我,我不但恨你,而且徹頭徹尾地看不起你。陳孝正,我終於可以不愛你了,為了這個都值得感謝你。」

  她以為自己哭了,其實沒有。解脫是件好事,心裡的那點火種埋了四年,誰都看不見,但它沒有熄滅。現在好了,他將它挑撥了出來,再親手掐滅,除了陳孝正,還有誰可以把鄭微心中的火掐滅?

  他抬起頭來的時候臉是濕的,轉而用另一隻手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仿佛橫下了心,最後一搏,「如果我說我跟歐陽之間有特殊的理由,你會不會再相信我?」

  鄭微柔聲說:「我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你,不可能……」她一字一句地說,看著他眼裡的光慢慢消退,終於冰涼。

  或許他們早該明白,世上已沒有了小飛龍,而她奮不顧身愛過的那個清高孤傲的少年,也早已死于從前的青春歲月。現在相對而坐的,是鄭微和陳孝正,是鄭秘書和陳助理,是日漸消磨的人間裡兩個不相干的凡俗男女。猶如一首歌,停在了最酣暢的時候,未嘗不是好事,而他們太過貪婪,固執地以為可以再唱下去,才知道後來的曲調是這樣不堪。

  「你走吧。」鄭微說,「明天我們都還要上班。」

  「是的,明天還要上班。」曾經我們都以為自己可以為愛情死,其實愛情死不了人,它只會在最疼的地方紮上一針,然後我們欲哭無淚,我們輾轉反側,我們久病成醫,我們百煉成鋼。你不是風兒,我也不是沙,再纏綿也到不了天涯,擦乾了淚,明天早上,我們都要上班。

  「我送你回去。」

  她笑了笑,看著他終於克制了自己,站了起來。

  他是聰明人,話說到了這一步,再說又有何意義。註定要失去的東西,失去了,也不過是早死早超生。

  「不用了,你走吧」

  「這麼晚了,你怎麼能一個人在這裡?」

  「我讓你走。陳孝正,如果你還念一點舊情,現在就離開,因為在明天上班之前,看著你多一秒,我還是很難受。」

  他別開臉去,靜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始拿起電話撥號。

  「打給誰?」鄭微問。

  「計程車公司。」

  鄭微指著他的鼻子說:「別逼我叫你滾。」

  他離開了,她留在原處,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呼吸,天氣真好,夜涼如水,誰在乎這樣的角落,兩顆心暗暗地死。她試著站起來,才發現身邊的一切都在漂移旋轉。她喝了多少,自己知道。

  這個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還是阮阮,撥通了電話,那邊卻始終沒有人接,打到固定電話,也是如此。她慢慢地走了幾步,頭越來越重,只得再次坐了下來,恍恍惚惚間,只知道自己終於撥通了一個電話,那邊只「喂」了一聲,她就開始嗚咽,「我在G大,你快來。」

  鄭微的電話掛得很快,她甚至沒有去想,他現在在做什麼,他會不會來。等待的過程中,她抑制不了胃裡的排山倒海,掙扎著走到旁邊的樹下嘔了一輪。火辣辣的喉嚨和抽搐的胃讓她難受得冷汗涔涔,有片刻,她希望自己如果真的醉了的話,就乾脆醉得徹底一些,什麼意識都沒有,痛也不曉得。

  然而吐完了之後,風乾了冷汗,只剩涼涼的黏意,畢竟神志清明了一些,只是頭仍然灌了鉛似的沉。她記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電話裡她只說了自己在G大,可G大那麼大,他要到哪裡去找她?

  鄭微暗罵自己糊塗,坐下來之後就摸出手機,找到了剛才撥過的那個號碼,按下去的時候又猶豫了,手忙腳亂地掐斷。也許她本來就不應該找他,自己在原地再坐上一陣,也未必是回不去的。

  夜漸漸地深了,應該已過了大學熄燈的時間,操場上的鴛鴦們也各自歸巢。深夜的籃球場上又只剩了她一個人——只有她的籃球場,真安靜。大概也因為酒精的妙用,她渾然未覺絲毫的害怕和著急,只想坐著,一直坐著,什麼也不想。也不知過了多久,長時間地保持同一個姿勢,腿也麻了,她暈乎乎地側過臉去說了一聲,「阿正,阿姨要關門了,我們回去吧。」

  阿正沒有回答她,她的身邊是長長的、空蕩蕩的觀眾階梯坐席。即使阿姨徹夜洞開宿舍大門,他們還回得去嗎?

  鄭微一直低著頭,所以最先看到的是他的鞋,她搖晃著腦袋,沿著修長的腿,緩緩地將視線上移,那張熟悉的臉似遠還近地就在眼前。她吃吃地笑,「林靜,你終於肯從美國回來了?」

  這個笑話相當的冷,不過林靜還是很給面子地笑了。

  「你的樣子真糟糕。」他說。

  就在他話音落下,不緊不慢地朝她伸出手的時候,她也幾乎同時大咧咧地把手交到了他手心,似乎一切都是那麼熟悉。他略一施力,她就順勢站了起來,兩人都笑出了聲。小時候她走路就是橫衝直撞的,眼睛只看著前方,從不留心腳下,摔痛了就哇哇地哭,不痛也賴在地上不肯起來,只等林靜來拉,那時她以為,不管摔得多重,他總能一手把她拉起來。

  林靜順手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塵,說:「可以走了嗎?」今晚的鄭微特別聽話,她乖乖地跟著他走到車旁,打開車門,安安靜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林靜發動車子之前看了她一眼,酒精淡去了重逢後她對他的疏離,但是看著她這個樣子,他一時難以判斷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第十九章 快樂是多麼容易的事情

  林靜車子慢慢駛出G大校區,剛沒入霓虹燈影裡的車流,陳孝正黑色的廣本便去而複返。幸而深夜的校園行人漸稀,他超乎尋常的車速才沒有引起別人的側目。

  他下了車,一個人走到空曠的籃球場中央,以前為什麼從來沒有發現,空無一人的球場,風吹動樹葉的聲音是那樣的清晰可辨。他環視四周,徒勞地在原地轉了一圈,仍然只有他一個人,閉上眼睛,好像還聽得見當年的鄭微伏在他肩上呢喃……

  「阿正,你答應我,別讓我再等你,我怕我沒有足夠的勇氣一直等在原地,更怕我們走著走著,就再也找不到對方……」

  他已經走得太遠,而她不可能永遠等在原地,也許他們真的就再也找不回對方,這些他早已知道,他只是後悔回頭,就像登山者沿著一個註定地方嚮往上爬,途中多少苦都在意料之中,但是唯獨不應該回頭望。因為回頭的那一瞬,他才驚覺自己身在懸崖。

  他回到車裡,靜靜地伏在方向盤上,離開的時候他將車窗都搖了下來,音樂聲調至沸點,如果他開得足夠快,那麼沒有人會看到,一個面孔平靜到冷酷的男子臉上,有肆無忌憚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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