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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蜀王一黨倒了這麼大一個血黴,按說侯君集該高興才是,可是他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連著兩天,都一直守在那間停放著侍妾佩珠靈柩的靈堂裡。靈堂裡又新添了一副棺材,裡面躺著他的義子兼部將遲德立。

  海棠從他的悲傷中像是看出了什麼,問道:「爹爹,遲德立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侯君集一臉哀痛地道:「你不是罵他是飛虎軍的叛徒嗎?爹爹今天要告訴你,飛虎軍從來沒有過叛徒!」說著,一行濁淚從侯君集的眼中湧出。海棠驚異地看著父親,突然一臉驚懼地看著侯君集:「難道,難道……」

  侯君集說道:「記住,睡在這個棺材裡的人和爹爹一樣,是最愛你的人,為了你可以舍掉一切,哪怕生命。」海棠一臉不解地問:「我真不明白了,既然這樣,他為什麼還要將那道奏摺送給蜀王?」侯君集看著遲德立的靈牌輕輕地說道:「你錯了,那道奏摺是我讓人送過去的。」

  這句話聽得海棠心中猛然一震,她驚訝地問:「你?爹爹,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侯君集抬眼看著海棠說道:「為了我的女兒!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一個親人了,我不能容忍任何人對她的傷害,一絲一毫也不行!你難道沒有看出來有人正在對太子步步緊逼嗎?太子仁弱,如果不早早地幫他打垮這些傢伙,他遲早要失去東宮的。我不能讓我的女兒去承受從前隱太子李建成的妃子們承受的那種痛苦,所以——」

  海棠滿眼含淚地說道:「那您就可以犧牲遲大哥的生命嗎?」侯君集說:「你又錯了,沒有人想讓他犧牲,這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海棠更覺詫異,侯君集向他道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這幾天發生的一切,實際上都是侯君集與遲德立共同設計的,他們布了個圈套一步一步把李恪誘了進來。而遲德立投靠李恪,就是要拿自己做一隻誘餌去誘李恪上鉤。侯君集原本也不忍這樣,遲德立卻堅持說,為了海棠,必須這麼做!侯君集拗他不過,只好和他一起唱了那出雙簧。

  聽完父親的追述,海棠深深地震撼了,她真的沒有想到,那個看起來十分平常的義兄竟然對她懷著這麼偉大的愛,她面對遲德立的靈牌,淚水飛濺。侯君集哀傷地說:「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孤苦零丁的人,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什麼也沒有帶來,什麼也沒有留下,什麼也沒有帶走!」海棠淚光瑩瑩地道:「不,他給我們帶來了關於忠誠的最好詮釋,給這個世界留下了最長久的懷念,而他也帶走了自己想要的快樂。」

  侯君集道:「快樂?他的命這麼苦,怎麼會快樂?」海棠看著父親的眼睛道:「因為我親眼看見,他是微笑著走的,從這微笑中,我看到了一顆快樂的心。」說著,她的目光移向窗外深邃的天空,突然喊了聲:「爹爹,你看!」侯君集抬起頭來順著女兒的目光望去,一顆流星劃過夜空,留下一道絢麗的軌跡。

  海棠抹了一把淚花道:「好美呀!二娘說過,每一個靈魂升天的時候,天上就會增加一顆星星,那顆星一定就是遲大哥吧!」侯君集看著女兒,已經悲傷得說不出話來。

  海棠突然轉過臉來問父親:「爹爹,有一句話我憋很久了,請你面對遲大哥的亡靈向女兒說一句真話——你是不是真的貪了一百萬兩?」侯君集低下頭,沉默良久,從懷裡取出一塊羅帕來遞到海棠手中:「你讀讀這羅帕上的詩。」海棠輕聲念道:

  銀瓣清香生春林,

  兩蕊依依連理心。

  萬花殘作寒露碎,

  百步芳菲猶伴君。

  侯君集讓女兒將每句頭一個字連在一起倒過來念一遍,海棠目瞪口呆,那四個字竟然是:「百萬兩銀」。侯君集告訴女兒,這詩是慕一寬寫的,它是一張竇家開出的字據。

  羅帕從海棠手中跌落,她問道:「爹爹,你這一輩子一共打了多少仗,自己能數得清嗎?」侯君集回答說自己記不太清了,總有三百多次吧。

  海棠悲傷地看著父親道:「您在前朝就是聞名天下的虎將,槍刺刀砍箭射,讓敵人在身上留下了幾十處傷,可你一次也沒被打倒,這一回怎麼就被錢打倒了呢?」說完,海棠無比揪心地失聲痛哭起來。侯君集心裡難受,柔聲說道:「孩子,你能聽爹爹說說心裡話嗎?」海棠卻只顧哭不說話。

  侯君集自顧自地說道:「攻下丁節大寨的那一天,我們發現了那座隱秘的錢庫,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那麼多銀子。我讓遲德立繳公,他當時對爹爹我說了一句話。他說,現在爹爹是個將軍,省吃儉用還能有些餘力恤養飛虎軍的孤老孤少,可爹爹是個清官,將來爹爹老到不能再當將軍了,那些人怎麼辦?他們能指望誰呢?」

  海棠又一次泣不成聲。侯君集接著說道:「我在那間屋子裡整整坐了一夜,想了一夜,也難過了一夜,最後還是邁出了這一步。可是,你知道邁出這一步有多難!你爹我是已經死過那麼多回的人,從來沒有覺得害怕過,可這一次,我心裡好怕呀。如果因為貪污落罪而死,留下你一個人孤單單在這世上為我背負罪名,到了九泉之下我怎麼能閉得上眼哪!」說到這裡侯君集已經涕淚橫流。

  海棠大聲哭泣著投入父親的懷中,嘴裡說道:「不,爹爹,我不恨你,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爹爹!」

  李恪將一根魚竿掛在水塘之上,身邊放著一壺酒,柴哲威站在他的身後。上了這次大當之後,蜀王府的勢力遭到重挫,李恪也感到心灰意冷。失去那兩個重要位子讓他心痛,被人這麼輕易地耍了則讓他更加心痛,挫敗感籠罩在他的心頭,他已經連著七天躲在這裡,不願見從前那些朋友,因為他覺得,這種時候每一雙看他的眼睛都飽含著恥笑和幸災樂禍。

  李恪一邊自斟自飲,一邊對柴哲威道:「哲威呀,我這艘船看來是要沉了,你再跟我混在一起也沒有什麼意思。我替你寫了封書信給程知節,讓他在軍中保你做個統軍什麼的,你就早些去吧,也好圖個出身。令尊要避嫌,一直都不好提攜你,這倒是個機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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