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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柴哲威熱淚盈眶跪下叩首:「殿下!這種時候,我怎麼能離開你?」

  李恪罵了他一聲:「說什麼傻話,難道要在我這棵枯樹上吊死嗎?你趕緊回去收拾收拾,你不走,我可要趕你走了!」李恪說得十分認真,柴哲威無奈,站起身一步一回頭地離去。池邊只剩下李恪一個人,頭髮淩亂,神情無限蕭瑟地望著那一池瘦水發著呆,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人影悄然出現在他的背後。

  李恪像是聽到了什麼,說道:「我說哲威,你怎麼還沒走?我的意思你難道還沒有明白嗎——」說著,他有些不高興地回過頭來一看,頓時愣住了,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柴哲威,而是那日在馬市上見過的雲公子。酒肆一別後,李恪去馬市尋過他三次,每次都是失望而歸,不想今天他自己卻出現了。

  李恪一臉詫異地道:「是你?你怎麼來了?」雲公子答道:「我不是說過我辦完事情會來登門拜訪嗎?」說著雲公子走上前拎起魚竿,見上面連餌都沒有掛,他有些奇怪地問:「為什麼不掛餌?」李恪沒精打采地道:「唉,事事不順,被人當魚釣了一回,還有什麼心情掛餌釣魚?」

  雲公子走到李恪對面坐下,取出一支在中原極少見的白色鑲金短笛吹奏起來,笛子雖然短小,吹出的樂曲卻十分高亢蒼涼,像是從天穹深處傳來的一般,直抵人的心扉。李恪很快被吸引住了,放下了酒杯,靜靜地聽。

  一曲奏完,李恪意猶未盡地問:「這是什麼曲子?」雲公子收起短笛說道:「是一首關於鷹王的讚歌。」李恪看著雲公子問道:「你也喜歡鷹?」雲公子答道:「是的,特別是喜歡雄鷹。有一次我在陰山上射傷了一隻鷹王,它已經沒力氣飛上天空了,但仍然撲閃著翅膀頑強地躍向山巔,它的羽毛被樹枝和山石刮得遍地都是,血跡灑滿山坡。我追了它一天,終於在陰山絕頂看見了它,那裡寸草不生,冰雪間只有一片雄鷹們的白骨。」

  李恪聽得十分動容,歎道:「它們將自己的死也選擇得那麼高貴?」雲公子說道:「是啊,這正是我最景仰這些鳥中之王的地方。」李恪感慨地說:「我真羡慕它們,居然能得到你的景仰。」

  雲公子的目光落到了李恪臉上:「從前我也像景仰鷹一樣景仰過你。你有著獨一無二的高貴血統,還有著無比遠大的抱負,你曾經親口對我說過,你希望我能到你的府上來,和你一起做幾件大事。可是現在呢?你連走出這蜀王府的勇氣都沒有了,難道你想將你那顆萬丈雄心埋葬在這小小的院子裡嗎——你給我起來!」說完他伸出手拉起李恪,大步朝門外走去。

  李恪想要拒絕,說了聲:「我不想出去,只想待在這兒——」卻已經被對方拉起來,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走出了小院,守在院門口的安黑虎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忙走上前去想問什麼,雲公子喝道:「快去牽兩匹馬來,殿下要出王府去。」安黑虎一怔,幾天來李恪一直足不出戶,從權萬紀到程懷亮再到柴哲威,誰來勸他也沒有用。闔府的人都在擔心心高氣傲的李恪因為受不了這次打擊而心生魔障,沒想到這位雲公子進去吹了一支曲子後,居然把他拽了出來。

  安黑虎心頭一喜,忙喚人備馬。馬牽來了,雲公子腳尖連馬鐙都不點身子就飛上馬背,看得出來他的騎術相當精湛,李恪看著他鼓勵的目光,也終於躍上馬鞍,一陣馬蹄聲響起,二人馳出府去。

  他們穿過大街,路過侯府門前。那裡張燈結綵,人來人往,上下一片喜慶,不斷有人捧著禮單進出,侯府的家人也喜氣洋洋地站在門口迎來送往。佇馬街角,望著這熱鬧的場面,李恪臉上露出悵然若失的神色,嘴上嘟囔道:「人真是一種很勢利的東西,我一時失勢,那麼多從前籠絡我的人就都往這裡跑了。」雲公子看著李恪應了一句:「更可怕的不是失勢,而是失去雄心!失去了雄心,你將失去一切!」

  雲公子的話對此時的李恪來說,有一些刺耳,一陣秋風吹來,他打了個寒噤,咬咬牙,一揮鞭,胯下的坐騎疾馳而去,雲公子打馬緊緊追上。二人馳出城門,來到了樂游原上。臨近黃昏的原野蒼茫茫一片,李恪用力一勒韁繩,馬兒發出一聲長嘶停了下來,李恪跳下馬,向著落日眺望,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雲公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請相信自己,你不會從此一蹶不振的!」

  李恪轉過臉久久地看著他,問道:「給我一個理由好嗎?」雲公子說:「如果你一定需要一個理由來重新樹起勇氣,那我只能給你找到一個理由:你是李恪,你的身上流著兩朝天子的血,比鷹王的血統還尊貴,這夠不夠?」

  李恪一怔,突然對著荒原大聲地喊了起來:「我不會敗的,永遠不會——」雲公子的眼中有淚光閃動,他將目光轉向蒼穹,突然喊道:「殿下,你看!」一隻鷹出現在李恪的視線裡,正伸展著矯健的翅翼,飛得好高好高。雲公子說道:「在我的心裡,你也是一隻鷹,在你的前面沒有飛不過去的高山。」

  李恪露出一臉感動來,說道:「想不到你一個女孩子竟有這樣的胸襟。」

  雲公子一愣:「你說什麼?」李恪雙眼注視著雲公子道:「我說錯了嗎,第二次見面你和我喝酒時,我就看出了你是個女孩了,後來我派出了好幾撥人去馬市上打聽,早就弄清你的身份,你是阿史那氏二汗突利的女兒阿史那雲。」說著,李恪迅雷不及掩耳地一伸手,摘下了「雲公子」的方巾,一頭烏髮瀑布般瀉了下來,「公子」清清楚楚地變成了一個美倫美奐的少女。

  阿史那雲臉色一變:「那你是不是要把我拿去獻給你的父皇?」李恪一邊欣賞眼前這異族少女美麗的容顏,一邊說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阿史那雲道:「別忘了,我們阿史那部和你們大唐現在還是敵人。」李恪笑了一聲,是那種大男孩對女孩子的笑,帶著一臉柔情說道:「我更不會忘記你應該還是我的表妹。」

  李恪這話倒真是沒錯,阿史那雲的母親淮南公主是隋朝帝室之女,和楊妃是姐妹,所以那日在馬市上阿史那雲一眼就從李恪腰間的玉珮辨出了對方的身份,因為她的母親也給過她一塊同樣的玉珮,那是隋朝宮裡流出來的東西。

  身份點破,二人頓時沒有了生分,坐在荒原上,一時有說不完的話。李恪心中的一些謎團也逐一解開。原來,這幾年頡利一直在收拾那些對自己並不完全忠心的將領,這些人當中,突利就是他最想扳倒的一個。只是因為這位阿史那部的二汗人望太高,力量也比較強大,而一時無法達到目的。但隨著別的部族首領不斷被頡利換成自己的心腹,突利的處境日益危殆。特別是頡利攻下綏州後,故意開出天價贖金想激怒李世民,誘他來反攻,同時派出突利到綏州以南五十裡佈防,意在讓突利和反擊的唐軍先打起來,好借李世民之刀排除異己,突利意識到了處境的危殆,情急之下,才派心腹花裡兒和女兒去長安低價賣馬,想以此嚇退唐軍,沒想到無意間竟讓李恪撞上了阿史那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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