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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岑文本站起身把玩著摺扇在亭中踱起步來。這封信實際上是一道奏章,是襄陽別駕程蘊良寫給皇帝的,內容是參奏侯君集貪污了一百萬兩白銀。岑文本自言自語道:「這程蘊良不是死了一陣子了嗎?他家鄉的忠烈祠都建起來了,怎麼現在他的奏章又冒出來了?可真夠蹊蹺的。殿下,臣覺得還是應先查查此信的來路——這朝廷裡頭,誰都不知道哪塊雲彩會下什麼雨,咱們貿然出頭,就怕會落進人家的套子裡去呀!」

  李恪咬牙切齒說道:「管他是死人活人寫的,也別管他有沒有這事兒,先交給父皇再說。禦史台的老吏們不是常說嗎,官場上最鋒利的銳器就是這參人的奏章和告密的信函,那可是殺人於無形啊。侯君集帶了那麼些年兵,常在河邊走怎能不濕鞋?就算這貪財是捕風捉影,只要一竿子查下去,保不齊又撞出個別的什麼罪狀呢!」

  把這封離奇的死人告活人的告狀信遞給李世民不難,讓權萬紀辦就是了,他幹的就是向皇帝打小報告的差使,因此這封奏章沒費什麼周折就通過禦史台呈到了李世民的幾上。因為是禦史台轉上來的,按慣例,他不能壓著不予理睬,便只好召了房玄齡、魏征、岑文本等人來商議。正好張玄素來稟奏太子婚事的籌備情況,李世民就讓他一起參與議論。一來太傅的品銜不低,二來長孫無忌不在,許多原本該由長孫無忌出面替侯君集說的話,可讓張玄素站出來說。這就是所謂的帝王心術,什麼話自己不方便說白了,就找張合適的嘴替自己說出來。

  人都來齊了以後,李世民把那道奏章遞給大家傳閱了一遍,然後問大家怎麼看這件事兒。

  張玄素當即站出來道:「臣以為這一定是頡利的離間之計。侯君集之廉,世人皆知!他與頡利部血戰于高陵,斬殺了他們不少人,頡利心懷仇恨,便使出這記毒招,目的只有一個,離間皇上與肱股之臣的關係,以逞報復之心。」岑文本佯作毫不知情,裝嗔弄傻地說:「是啊,張太傅說得有理,程蘊良的靈位都進了忠烈祠,這死人難道還會說話?」

  魏征看了張玄素一眼,他倆雖是同門師兄弟,但性格一向不合,頗有點水火不相容的味道。魏征為人一向忠厚,但一見到這位師兄,就處處和他針鋒相對,這次也不例外,他接過岑文本的話茬說道:「死人當然不會說話,更不會說假話!皇上,這奏章從筆跡印信上看,確系程蘊良所寫,應是他生前留下的絕筆。這麼看來,連程蘊良的死因也值得懷疑了。」

  張玄素對魏征的挑戰十分不滿,他駁斥道:「魏大人,侯君集是為朝廷立過大功的人,憑這麼一張紙,就去查他,這會讓功臣們感到寒心的。」

  岑文本在一邊不陰不陽地說:「魏大人,臣子們因為彼此心存嫌隙而無中生有羅織罪名誣告他人的事情,過去不是沒有發生過。侯君集是立過大功的人,查出問題還好,要是查不出什麼,怎麼向朝廷交代呀?」

  這話激得魏徵發起怒來,他梗著脖子大聲說道:「一條五品官員的人命再加上大量財寶,這樣的案子不查,那朝廷又如何向天下交代?」

  李世民皺了皺眉頭,他已經瞧出這幾個人各懷著不同的心思,只好把目光轉向房玄齡,房玄齡長於謀,更重要的是他的性子比誰都柔和,再難和的泥巴他都能把它和稀了。他向房玄齡說道:「玄齡,你怎麼一聲不吭,你是左僕射,這麼大的事兒,你該說說話。」說著,他投去了意味深長的一瞥。

  從李世民的眼神裡,房玄齡似乎已經看出了什麼,他開口說道:「張太傅所言不無道理,對侯君集這樣的功臣,不可輕易查劾。而魏大人也是出於一片公心,畢竟案情看起來十分重大,要是弄清楚了也能還侯君集一個清白。臣的意思,不可查亦不可不查。」

  魏征說道:「你這叫什麼話,查就查,不查就不查,查亦不查算什麼?」房玄齡看了魏征一眼道:「密查!」魏征頓時被噎住了。李世民暗自讚歎房玄齡的急智,當即拍板:「好,那就密查!」

  岑文本回到府中,李恪已經在等著他了,二人一見面,李恪迫不及待地詢問事情的結果,當岑文本把皇帝的決定說出來時,李恪不解地問:「這密查是什麼意思?」岑文本冷笑一聲道:「哼,那不過是遮人耳目的招法罷了,你想,一沾上這兩個字,派誰查,到底查沒查,查出了什麼,只有皇上自己知道。結果必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不了了之。」

  李恪倒吸一口涼氣歎道:「這房玄齡果然工於心計,他出的這一招看似不偏不倚,實際上完全是幫侯君集的,還教人看不出來!如此一來,侯君集算是逍遙法外了,太子宮裡宮外、母子甥舅三個人,再加上個侯君集掌著兵權,房玄齡又只顧著趨炎附勢明哲保身,這朝廷還成個什麼朝廷?不行,不能讓他們得逞,本王這就派人秘密去襄陽查訪,那麼多財寶,我就不信他侯君集做得天衣無縫,不留下一點蛛絲馬跡。」

  岑文本忙攔著他道:「不可!荊襄間到處是侯君集的舊部,程蘊良何等強悍之輩尚且有去無回,殿下的人又能查出個什麼結果?」李恪問道:「先生可有何良策?」岑文本搖搖摺扇道:「看而今的形勢,咱們只能來個順瓜摸藤。」李恪一臉不解地問:「何為順瓜摸藤?」

  岑文本說道:「一百萬兩銀錢,這麼大個瓜可不好藏呀,只要咱們找到了一百萬兩贓錢的去處,是什麼人在貪贓枉法,這根藤不就自然明瞭了嗎?」

  就在李恪與岑文本進行這番對話的同時,李世民已經在去往終南山的路上。他悄悄來到終南山中侯君集的大帳,進帳後對隨從們說道:「你們先出去一下,朕要和潞國公商量商量太子的婚事。」潞國公是侯君集的封號,他戰功赫赫,早就封了公爵。

  眾人躬身退下,李世民看著侯君集,眼中放出電一般的光來,他問道:「有一件事兒你必須對朕說實話,程蘊良是不是你殺的?」侯君集心頭一凜,但馬上鎮靜下來,他將一隻拳頭緊緊握住,然後伸展開來道:「臣自弱冠從軍,南征北戰,這只手殺過無數人,但從來沒有殺過文人。」

  李世民久久地看著侯君集,對方的表情似乎十分坦然,沒有半點心虛的樣子。李世民放下心來,站起身來朝外走去,嘴裡說道:「你好好地練你的兵吧!」

  侯君集問道:「您就不問問別的事兒?」

  李世民望著帳外正在操練的士卒說道:「朕只擔心這件事兒,你是個愛殺人的人,但你不是貪財的人!你好好地練你的兵吧!」侯君集聞言一怔,呆立在帳中,久久地回味著皇帝撂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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