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雍正王朝·中 | 上頁 下頁
二二


  「嗯,好!」他回頭看看允禩問,「八弟,聽說你病了,現在好了些嗎?」

  允禩連忙站起來回答說:「臣弟不過是受了點熱,頭有點發暈。今天剛好了些,才出來視事,趕巧皇上就回來了。」

  「這就是緣分哪!」雍正似笑非笑,好像在談論家常一樣地說:「既然身子好了,有些事情,朕還要倚重你來料理料理呢。年羹堯即將到京,勞軍的事朕就偏勞你了;旗人分田的事,朕看了馬齊的摺子,還是個辦不成;還有年羹堯一回來,允禟自然也跟著回京,允礻我和允禵他們,也讓朕頭疼。朕其實並不想懲治他們,他們卻為什麼總是怨天怨地的呢?他們和拉了虧空的官員們牽扯太多,在京又不守政令,如果仔細追究起來,是難逃罪責的。你這位當哥哥的出來勸勸他們,大概還有點用吧。」說完,臉上已經沒有笑容,只是低著頭喝茶,卻一聲不響地等著允禩的回答。

  允禩本來作好了準備,要回答皇上問他為什麼搜園的事。可沒有想到,皇上從這幾件自己沒想到的事情上下手了。他低頭想了一下,覺得還是哪件好說,就說哪件吧:「回皇上,勞軍的事,臣弟已和隆、馬二位還有十三弟會商過多次了,斷斷不會誤事的。只是,年羹堯帶兵回來,住到哪裡,我們卻定不下來。大熱的天,也不宜徵用民房。十三弟病著,臣弟與舅舅商量是不是請豐台大營裡騰出幾間房來。大夥勻著點,不就是三千人嘛。也不是什麼難辦的事。」

  「嗯。」

  允禩見雍正不置可否,只好繼續說:「旗人們分田的事,差不多也辦下來了。在京沒有差使的旗人,共有三萬七千多。每人分田四十畝,都在近郊,離家近,又都是上好的土地。」說完他抬頭看了一眼雍正皇帝。

  「嗯。」

  允禩納悶了,皇上為什麼不說話呢?按他原來的打算,先說旗人們的事,就可把今天的話題岔開了。因為誰都知道旗人的事情最是難辦。這些個人旗子弟們,親套親,人連人,各有自己的旗主,也各有各自的後臺,哪個也不是省油燈。再往上,就到了幾個誰都惹不起的鐵帽子王爺了。他提起旗人的事,就是要雍正皇上去和八旗旗主們打擂臺、對花槍,至於誰勝誰敗,那就要看皇上的本事了。可他沒想到,他的話好像皇上並沒有注意,只是一個勁地「嗯」著,讓允禩簡直摸不清大小頭兒了。皇上的問話,他還沒回答完呢,就還得繼續說下去:「至於允礻我、允禵他們,也各有各的難處。允礻我在口外水上不服,常鬧肚子。上回就寫信給十三弟,訴了訴苦,說他現在已經瘦成一把乾柴了。他想請十三弟替他在皇上面前求個情,讓他能回京調養。十四弟主上是知道的,他性情高傲,心裡有不痛快是真的,但他卻不敢怨恨朝廷。十四弟辦事能力還是有的,今天我也想替他向皇上討個情,讓他回京嚴加看管是不是更好一些。」

  雍正不聲不響地聽著,一直等允禩說完了,才冷笑一聲說:「好好好,你說得真好。朕在外面櫛風沐雨地巡河工,訪民情,你們卻坐在北京城裡想著點子糊弄朕!聽起來頭頭是道,可真是這麼回事嗎?旗人,十個裡頭,連一個真去種田的也沒有。他們分的田地,有的租給別人去種,更有的乾脆賣了!朕原來想讓他們學得出息些,哪知反倒讓他們手裡有錢去吃喝玩樂了!老十有病,老十四也有病,這些朕都知道。可他們害的卻是心病,心病好了,什麼病都沒有了。朕自登極以來,前前後後一共抄了一百四十多個官員的家。這一次又下了朱批,要查抄李煦等二十四家,這份朱批朕出京前就交給了你,你為什麼至今還不發出去?嗯?」

  雍正這話說得平平淡淡,可是,哪一句都像刀子似的,犀利無比。允祥心中一驚:難道皇上今天就要處置允禩嗎?

  允禩現在心裡最怕的是說隆科多的事,別的他心中雖也不安,卻並不服氣。他想與其這樣不明不白地挨訓,不如橫下一條心來給他頂回去!便頭一梗大聲說道:「回萬歲,這些事說著容易辦著難。先帝爺何等英明?萬歲何等剛毅?施世綸他們又是何等的清正強幹?可是,從康熙四十六年至今,已過去了十八年,結果如何呢?所以臣弟以為,這樣大的事,想一蹴而就,只能是一廂情願。如今天下已是人心不安了,李熙七十多歲的人,又有擎天保駕的大功。他還債已經還得家無隔夜之糧了,還要再抄家,能抄出什麼來?這樣抄法,也不怕寒了臣子們的心嗎?要是萬歲一定要說臣弟辦事不力,臣弟也認了。臣弟甘願也去守陵,請皇上另派能員,免得臣弟誤國之罪!」

  允禩要撂挑子!這裡的眾人一聽全都呆住了。允禩不是這樣的人哪,平日裡溫文敦厚,笑模笑樣的,誰不說他是「八賢王」、「八佛爺」呀?怎麼他今天跳起來了,要和皇上較勁了?大帳上下,一時間掉根針都能聽見,連雍正皇帝也被這突然的變化驚住了。

  雍正卻有他自己的打算,也並沒有被允禩這故作姿態的話嚇住。他盯著允禩問:「老八,你今天是怎麼了?我們這是議事,你嘔的什麼氣呢?」雍正站起身來,在地上來回踱著步子說:「朕早已落下『抄家皇帝』的惡名了,可是,朕自己心裡有數。施恩是應該施恩的,但絕不是你那種施法!現在是要整頓吏治,整好了,朕自能把這個惡名改過來。先甜者必後苦,甘於苦者也必甜,這就是朕的心思!如果聽任這些貪官污吏們攫取不義之財,肥身家,養子孫,那我們大清還有什麼希望?所以,貪墨即是國賊,凡貪墨者就必須受到懲治!朕是抄了許多人的家,可抄出來的銀子,並沒有中飽朕的內庫,裝進朕的腰包。老八你說說,朕何錯之有?」

  「抄家,抄家,鬧得朝廷上下人人談抄色變,有的人連打牌都打出了『抄家和』!官員們都是十年寒窗的士大夫,難道給他們留一點臉面都不成嗎?這朝廷裡,難道就不指望他們出來辦事了嗎?」老八今天是不顧一切了,他就是要和皇上談這個大題目。他知道,只要說到這上頭,就永遠也談不完。所以,他理直氣壯,不懼不怕,侃侃而談,振振有詞。張廷玉看著雍正的臉上佈滿了烏雲,怕他立刻就要發作,連忙向方苞遞了個眼色。方苞當然明白,他站出來說:「八爺,主上剛剛回京,鞍馬勞頓。這個題目又不是一下子就能談完的,還是留待以後慢慢地說吧。」

  可是,已經晚了!雍正的神色變得十分可怕,他帶著一肚子怨毒之氣說:「方先生,您看錯了,朕未必非要和允禩說這件事。沒有張屠戶,就吃渾毛豬嗎?」他回頭又沖著允禩說,「你當然是好人了,事事處處總在替別人著想。朕這樣的尋常主子,又怎麼能用得起你這聖賢呢?你現在不是有病嗎,那就回家去歇著吧,朕隨後就有旨意給你的。」

  堂裡堂外的幾十個人,全都聽得心裡發毛。怎麼,一言不合,就把這位議政親王攆回家了?那下邊的戲還要怎麼唱呢?允在卻抓住了把柄說:「臣弟只是與萬歲政見不合,並沒有自外於皇上的意思。既然皇上這樣說了,臣弟當然要凜遵聖命,回家養病讀書去了。」說完打了個千回頭便走。

  雍正氣得直喘粗氣,心想,你想撤手就走,沒那麼便宜。他突然高喊一聲:「慢著!」

  允禩剛走到門口,聽見這聲喊,又轉過頭來,不慌不忙地循著規矩地深深一躬問:「萬歲爺還有什麼旨意?臣弟恭凜聖諭。」

  「你要讀的那些書,全是做官的學問。我這裡倒有一本書,對你很是有用,你不妨看看。」雍正嘴角上吊著輕蔑的冷笑,回頭從案上的卷宗裡抽出了一個摺子,遞給隆科多說,「舅舅,這是李衛前些天上的摺子。裡面有一首《賣兒詩》,你拿給允禩帶回去看看。民為國之本,讓咱們的這位廉親王,好好地體會一下,怎麼才能稱得起這個『廉』字!」

  隆科多早就嚇傻了。聽見這聲旨意,他戰戰兢兢地走上來取過摺子,又小心翼翼地遞到允禩手中。允禩卻看也不看,說了聲「遵旨」,接過來就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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