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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信紙上是沈青禾的字跡——不知家裡是否平安。如有事需周轉,床下小木箱內之物可幫襯一二。望福安弄一切順遂。

  顧耀東從床下拿出小木箱,用鑰匙打開。裡面是一本存摺,一些現金和不算昂貴的首飾,這便是沈青禾的全部家當。這些原本會帶來希望的東西,現在卻讓顧耀東更加難過了。

  趙家的小面攤熱氣騰騰。趙母在爐灶旁煮面,趙志勇忙著給客人端面、收錢。

  一位客人在他身邊的桌子坐下,趙志勇一邊埋頭數錢,一邊招呼著:「陽春麵、清粥小菜都有,您想吃點什麼?」抬起頭,是顧耀東。

  「還沒吃晚飯吧?有剛熬好的骨湯,配陽春麵正好。」

  「趙警官,我想去提籃橋看看楊一學。」說話時,顧耀東看著別處,眼裡沒了往日的神采。

  「你進不去。」

  「所以我來找你。你把他送進去,總應該有通行證。」

  「我不想插手楊一學的事。別逼我了。」

  這似乎是顧耀東意料之中的回答,他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小面攤的客人來了又走,旁邊那桌又有新的客人坐下了。

  「老闆!一碗陽春麵——」

  「來了——」

  趙志勇應了一聲,轉頭對顧耀東說:「對不起,我幫不了你。」說完他便回了爐灶前,悶頭煮著麵條,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顧耀東一個人靜靜坐了片刻,起身離開了。

  其實來時便不抱什麼希望,只是不知道還能去哪裡,還能做點什麼,只能像行屍走肉一樣在街上晃著。

  恍恍惚惚走在街上,仿佛過了很久,趙志勇忽然從後面追上來,氣喘吁吁地問他:「你帶錢了嗎?」

  「什麼?」顧耀東一時沒反應過來。

  「那天送楊一學他們過去,我看那幾名看守很喜歡喝酒。」趙志勇不敢看他,像個做了錯事又不敢乞求原諒的孩子。

  趙志勇領著顧耀東去了一處廢舊防空洞,手裡拎著兩壇用顧耀東的錢買的酒。那天囚車根本沒去提籃橋監獄,而是來了這個防空洞。他不知道自己把顧耀東帶來這裡能有什麼用,但至少能自己安慰自己,他也在贖罪。

  洞口豎著「洞內失修不得入內」的牌子。二人穿過黑漆漆的通道朝地下走去。越往下光線越暗,通道盡頭是一扇鐵門。

  趙志勇上前敲門。

  「誰呀?」一名負責看守的警員走了出來。

  「我是刑二處趙志勇。那天押送犯人來的。」趙志勇遞上證件。

  「那天走的時候沒跟你說嗎?這兒不許帶外人來。」

  趙志勇趕緊遞上兩壇酒,小聲說:「裡面有個犯人我們認識,您也知道過兩天就要……就當積積德,讓我們送送他吧。」說完他又把自己的錢都掏出來塞給了對方。

  警員瞟了二人幾眼,總算給開了門。

  通道內陰暗潮濕,一路能聽見滴水聲和老鼠窸窸窣窣跑過的聲音。趙志勇捂著鼻子咳了兩聲,這裡的氣味讓他有些作嘔。

  警員白了他一眼:「別嫌臭,這些人拉屎拉尿吃飯都在房間裡,能不臭嗎?這兒就是人間地獄,早死早解脫啊。」

  這話仿佛是鞭子抽在趙志勇臉上,他驀然停下了腳步,心情複雜地朝顧耀東笑笑:「耀東,我不過去了。我在外面等你吧。」

  顧耀東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地走下去。最終,他跟著警員到了一排門洞前,每個門洞都有鐵門封鎖。警員走到其中一間門口,用鑰匙打開鐵門,裡面還有一道鐵欄杆門。

  「楊一學!」警員大聲喊道。

  骯髒狹小的門洞裡,只有一個磚石砌成的檯子,這就是床。牆角放了一隻木桶,用來裝排泄物。一個瘦削的身影縮在牆角。那個平日裡最愛整潔,即便一身舊衣服也永遠乾淨體面的男人,那個幾十年如一日天不亮就把福安弄從頭到尾掃得一塵不染的老實人,生命裡最後一段時日卻像老鼠般窩在這樣一個惡濁齷齪的角落。

  儘管顧耀東已經竭力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眼前這一幕還是讓他失控了。他拍著門喊著:「楊先生!楊先生!」

  楊一學抬起頭,茫然地望向窗口。

  「我是顧耀東!」

  於是楊一學眼裡有了亮光,他踉蹌著起身過來。顧耀東看見他被剃了頭,滿臉鬍子,身上穿著囚服。那個平日裡總愛穿一件乾淨白襯衣的男人,變得如此憔悴邋遢。

  「福朵還好嗎?哭得厲害嗎?」他抓著鐵欄杆,眼巴巴地問。

  「她很好,放心,弄堂裡的鄰居都在照顧她。」顧耀東忍著沒有哭出來。

  楊一學松了口氣,又懇切地說:「顧警官,你能不能幫我跟他們解釋一下,或者幫我借下紙筆,我把事情經過寫出來。員警都是講道理的人,我也沒有得罪過什麼人,他們不會平白無故就說我是綁架犯呀。是不是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讓人家誤會了呢?」

  顧耀東有些激動:「你什麼都沒有做錯!是有人做了錯事不敢承認!」

  楊一學怔了怔:「有人?」

  一陣沉默。

  「這麼說,我是給人家當了替罪羊?」他木然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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