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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我會拿到證據的!我知道有證據能證明你沒有綁架人,再給我點時間!」

  楊一學抓著鐵欄杆的手顫抖了:「沒關係,我有心理準備。被關在這裡,其實我也知道可能出不去了。」

  「一定能出去的!我還在努力!」

  顧耀東哆嗦著從挎包裡拿出取保候審申請書,保釋金收據,一一從鐵欄杆塞進去,「你看,這是取保候審的手續,已經辦好了。這是一千萬的保釋金收據,錢已經交了,警局既然願意收錢,那就說明還是有希望保釋出來的!這是我的存摺,這是沈青禾的存摺,還有我們家在福安弄的房契,這些全加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錢!我帶著這些再去求鐘處長、王處長,求副局長,求局長,總有人願意收這些錢幫我們的!」

  忽然,楊一學從鐵欄杆裡伸出手,按住了顧耀東的手。他苦澀地朝他笑笑:「耀東啊,辛苦你了。」

  「對不起。」

  「不怪你。要怪只怪我當初不該貪便宜,買了贓物。」他把東西全都還給了顧耀東,「回去吧。別費心了。年輕人在外面謀生本來就不容易,別因為我一個人的事得罪了長官。你是個好員警。」

  顧耀東強忍著眼淚:「第一天去警局報到時,我說我當員警是為了匡扶正義,保護百姓。大家都像在聽笑話,現在看來真的是個笑話。」

  「我們是百姓嗎?錯了,是螻蟻。」

  又是長長的沉默。絕望襲來的瞬間,人總是會有短暫的麻木,總是會本能地讓一切靜止,讓痛苦延後,讓自己再殘喘最後一刻。

  「除了福安弄的房子,我也沒有其他東西留下來了。房契在書櫃第二個抽屜裡。我在外面沒有欠債,也沒有得罪人,福朵一個人……」楊一學的嘴唇開始顫抖,他拼命保持著平靜,卻控制不住微微發抖的聲音,「她一個人也可以安心過日子。」

  「綁架案當天有人無意中拍下了照片!我親眼看到過!五名綁匪的臉清清楚楚!照片可以證明警局偷樑換柱拿你們當替死鬼!給我點時間,我能把照片拿回來的!」顧耀東壓低聲音紅著眼睛吼道。

  「耀東啊,我以為自己會看著福朵慢慢長大,將來看著她有自己的家庭。也許我還會有當外公的那一天……」他抹掉眼淚,依然強裝堅強地笑笑,「替我轉告她,一個人長大會比別人更辛苦,但還是要與人為善,認真努力地生活。我……」楊一學哭得跪倒在地上,這個硬撐了很久的老實人終於崩潰了。「就算再艱難,再筋疲力盡,我也從來沒有彎過一下腰。我這麼努力這麼認真地活,為什麼臨到最後是這樣的結局?這個世界不該這樣啊!」

  低沉的哭聲回蕩在骯髒陰暗的通道裡,錘擊著這個見不得光的世界的每個角落,也錘擊著趙志勇的良心。他並沒有在防空洞外面等顧耀東,而是一個人站在轉角咬著袖子無聲地啜泣,直到痛哭流涕。

  《海上女郎》雜誌社的大門被「啪」地推開,顧耀東雙眼充血地走了進來。

  「我是上海市員警總局刑二處警員。現在有一起勒索案需要你們協助調查。主編在哪兒?」

  兩年前,那名記者曾經因為騷擾丁放被顧耀東帶回警局。警局檔案室依然留存了當年的案件記錄,顧耀東很快查到記者叫何祖興,又從戶籍科找到戶籍卡,查出他的供職處所正是這家《海上女郎》雜誌社。

  「他去南京了。」主編戰戰兢兢地迎了出來,「英國政府送的『重慶號』和『靈甫號』要在中山碼頭靠岸,他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一張海軍總部的茶會邀請函,說是要去登艦參觀拍照。」

  當天下午,顧耀東就踏上了前往南京的火車。

  坐在同一列火車上的,還有趙志勇。就在顧耀東離開雜誌社五分鐘後,王科達也從丁放那裡打聽到了《海上女郎》雜誌社。於是他又找上了趙志勇。

  趙志勇靠在車廂邊,木然地望著窗外一棵棵樹閃過。原本以為丁局長拿到照片,那個記者也就沒有威脅了。但是王科達擔心記者哪天缺錢了又會跳出來,再說誰也不能確定他有沒有留備份。

  離開上海時,趙志勇什麼都沒問,他已經麻木了,仿佛自己接到的命令不是要去南京殺人滅口,只是去長江邊的登艦茶會聊聊天喝喝茶就回來了。

  趙志勇走了,顧耀東也走了,刑二處桌上只留了一張外地探親的請假條。

  鐘百鳴拿著請假條回了處長辦公室。他盯著假條看了片刻,關上門,拿起了電話。電話是打給保密局湖州分站崔站長的。

  「保密局湖州分站在南京的眼線,你還能聯絡上嗎?幫我查一個叫顧耀東的人,最近幾天是否到了南京……對。就是匿名信舉報在莫干山有問題的那名員警。暫時沒有找到通共證據,但是嫌疑很大。」

  南京中山碼頭,江水蒼茫。天空陰沉沉地下著小雨,江面便更顯得煙波浩渺了。顧耀東站在碼頭上,細雨紛飛落在他身上,只覺得有些清冷。不遠處是富麗堂皇的望江飯店,海軍總部的登艦茶會就設在那裡。

  顧耀東在門口被警衛攔下來了。

  「先生,請出示證件。」

  顧耀東遞上了身份證。

  「邀請函呢?」

  「我從外地過來,是來住店的。」

  「不好意思,這幾天望江飯店被徵用了,現在是海軍總部的專用接待點。只有受邀參加的來賓才能入住。」

  顧耀東只得去了飯店對面的小吃攤,要了碗餛飩。他心不在焉地拿勺子攪著,目光一直停留在馬路對面的望江飯店。

  一輛貨車從遠處駛來,停在飯店側門。司機下了車,飯店裡出來幾個穿廚師服的人,從車上往下搬大麻袋。顧耀東似乎想到什麼,扔下勺子到就朝飯店跑去。

  側門外,警衛檢查完了麻袋裡的白菜,示意他們可以搬去後廚了。一名廚師費勁地扛起麻袋,朝側門走去。顧耀東忽然冒出來,接過他的麻袋,悶頭就朝側門扛去。廚師還以為他是跟著貨車司機來幫忙的,沒有在意。

  警衛攔住了他:「你是哪兒的?」

  顧耀東用麻袋遮掩著臉:「跟著貨車來的,幫忙卸貨。」

  警衛看他快扛不住了,半信半疑地放了行。

  顧耀東在後廚放好麻袋,順手拿了件廚師服披上,然後快速穿過安靜的走廊從後門進了飯店大堂。鼎沸的人聲撲面而來,一群負責迎賓的女大學生舉著各種各樣的標語和歡迎橫幅,擠滿了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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