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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王科達將煙屁股扔在地上踩爛,轉身離開了。他當然沒告訴顧耀東丁放臨走時說的話,就讓他滿心歡喜等著吧。這麼開心的事,何必戳穿人家呢?

  常德路195號,602房間。陽光透過白紗簾照在木地板上,窗明几淨,溫馨安寧。丁放一夜未睡,將房間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然後把所有東西打包裝進了箱子。這間公寓有些年頭了,但是丁放租住的這幾年,一直愛護得很好。每次房東來收租金都會感歎她把房子越養越好了,恨不得她就這麼租下去。

  丁放曾經也以為,她可以在這個小天地裡任性很多年,不被任何人指望地自由自在很多年,但是一切就這麼靜悄悄地結束了。

  天亮時,丁放已經換上了一身符合局長千金身份的洋裙,看起來比平時精緻很多,一夜之間也憔悴了很多。

  顧耀東興沖沖地趕來了,一進門就感歎道「今天收拾得真乾淨啊」,感歎完了,他才注意到之前滿滿的書架空了,平常散落一地的手稿也都打包成了幾捆。所有的個人用品都不見了。正想問,門房敲門走了進來。

  丁放:「讓他們上來拿行李吧。我給這幾盆花澆了水就走。」

  門房:「都要搬走了,還打掃得這麼乾淨。」

  丁放有些傷感地笑笑:「住了幾年,有感情了。」

  顧耀東很詫異:「你要搬家?」

  丁放沒說話,門房替她解釋道:「丁小姐不租這間公寓了,今天就搬走。」

  「雖然是租的房子,不過我已經拿它當自己的家了。但願下一個租客能好好待它。」丁放把門鑰匙給了門房,又摘下耳環塞給他,「陳叔,這幾年謝謝你替我擋了那麼多記者。我隨身沒帶什麼值錢東西,這些你留著。」

  門房千恩萬謝地離開了,屋裡只剩下顧耀東和丁放。

  兩個人都沉默著。

  顧耀東看見堆在角落裡大包小包的行李,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為什麼突然搬家?出什麼事了嗎?」

  丁放漠然地說:「顧耀東,以後我們可能沒什麼機會見面了,有些事還是應該讓你知道。那天王科達沒有搜我的身就讓我走了,不是因為疏忽大意。」

  「我知道啊,因為你是財政局局長的女兒,他不敢頂撞。」

  「你真的以為,王科達會因為我是財政局局長的女兒就讓我安然無恙地離開嗎?這些照片一旦曝光,會威脅很多人的利益。我能走,是因為他知道我比他更希望這些照片消失。」

  「什麼意思?」顧耀東有些恐懼,害怕心裡的擔憂變成真的。

  「因為我父親就是那些『很多人』中間的一個。他不是一個好官員,甚至不算一個好人。總是拿效忠党國做幌子,玩弄權術,中飽私囊。他根本不愛他的党國,在乎的只有利益還有他自己。他對我從來都冷冰冰,從來沒有說過一句關心的話,從來不看我寫的任何東西。可是他知道我在莫干山有危險的時候馬上派人來接我……」丁放有些失聲了,她沉默了片刻,機械地說,「現在明白了嗎?我根本沒有去報社,照片永遠不會見報了。」

  「可是你知道這些照片關係到楊會計的性命,還有另外四名犯人,他們都是替死鬼。」顧耀東並沒有很激動或者憤慨,因為他仍然不相信。

  丁放慘澹地笑了:「人都是自私的。你要救楊一學,我要救我父親。」

  三名保鏢打扮的男人敲門進來,搬走了丁放所有的東西。

  丁放從坤包裡拿出顧耀東的手錶、房契、欠條,一一放到他面前:「這些還給你。」

  長長的死寂。

  常德路195號公寓樓外,停著一輛黑色轎車。三名保鏢將箱子放進了後備箱。丁放從公寓樓裡走了出來,顧耀東沖了出來從後面一把拽住她:「福朵還在等她爸爸回家!你見過福朵的,她才十一歲,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別讓她一個人長大!求求你了丁小姐!」

  丁放不敢看他,埋頭拼命往前走,顧耀東依然拉著她不鬆手。

  「楊會計你也見過的!那是個善良到連一隻螞蟻都不捨得踩死的人,他那麼努力那麼認真地過日子,難道就因為有權有勢的人犯了錯,他就應該被人當螞蟻一樣踩死嗎?像他這樣的人不是才最應該過上豐衣足食、安居樂業的日子嗎?怎麼能連陪自己女兒長大的機會都不給他?」

  三名保鏢跑過來拉開顧耀東,護著丁放上了車。

  「丁放!丁放!」他不顧一切地掙脫,沖到車邊拍打著車窗,「離死刑只有兩天了!這些照片是他們唯一的機會!如果連楊一學這樣的人都沒資格活下去,那到底誰才是有資格活著的人?這個國家連他這樣的人都容不下,又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一名保鏢用槍托狠狠砸向了顧耀東的後腦勺。一直埋頭不敢面對的丁放驚恐地抬起了頭,眼睜睜看著顧耀東倒了下去。

  車開走了。

  顧耀東的身影越來越遠。

  「停車!」

  「小姐,那個人太危險了。」

  丁放失控地吼道:「再說一個字我就讓你滾蛋!」

  顧耀東趴在地上,血從後腦勺一直流到臉上,滴在地上。耳邊模糊地傳來鞋跟的噠噠聲,一雙高跟鞋停在了鼻尖前。

  丁放蹲在顧耀東面前,輕聲說:「放棄吧顧耀東,這件事背後牽扯得太多,根本不是你這樣的小警員能扭轉的。這是個無底黑洞,再查下去,連你自己都抽身不了。」

  顧耀東仿佛聽不見她說話,只是伸手無力地抓住了她的高跟鞋:「照片在哪兒?」

  丁放絕望了,她冷漠地說:「照片是我花兩萬美金買的,我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天經地義。你不欠我什麼,我也不用內疚。保重。」

  她掰開顧耀東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其實從第一次在這間公寓遇到顧耀東,從看見他替自己趕走那名小報記者開始,就應該知道勸他是多餘的。他依然是那個一往無前的小員警,但世間再沒有東籬君。

  天色漸暗,陰雨綿綿。顧耀東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福安弄,臉上的血跡混著雨水流了下來,他木然地用袖子擦了擦。福安弄一片蕭瑟。楊一學在時,每天都會把弄堂掃得乾乾淨淨,如今已是滿地泥濘和落葉。

  一個郵差打扮的男人在顧家門口張望,「先生,請問這裡是顧耀東家嗎?」

  「是。」

  對方遞上了一封信:「這是給顧先生的信。」

  顧耀東關上房間門,拆開信,一把鑰匙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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