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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這是沈林在準備徹底飛離父母視線監控範圍之前,給父母,尤其是父親在背後重重敲上的一記悶棍。沈致公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明明沈林原來填的武漢大學,被自己硬逼著給改成清華不說,自己還專門跑了趟班主任那兒,親眼看到了沈林改過的志願表。難道現在的大學都有未卜先知之名,非要錄了沈林不可?他氣急敗壞地趕回家,敲著桌子上武漢大學的通知書問沈林是怎麼回事,沈林很平靜地說:「被武漢大學錄取了唄,就這麼簡單。你能夠去跟老師說讓改成清華,我就不能去再改回來啊。」沈致公被他的輕描淡寫氣得幾欲暈去,指著他的鼻子「你」了半天,愣是說不出下面的你「怎樣」來。勉強忍住鬱悶和憤怒,沈致公苦口婆心地教育沈林,清華是中國的黃埔軍校,領導幹部選拔,清華始終是排在前頭的,武漢大學根本不能跟清華比。可沈林很堅決地表示,自己就是因為不想當官才不上清華,而自己不想當官,就是因為看著父親和他周圍的官們。

  沈致公差點沒被兒子的貶損氣死,只好改變策略,從清華是沈林二舅、姥姥、小姨他們夢想中的大學來說,他這樣能考上卻不上,是成心在傷親人的心。

  沈林聽了這話,倒真的感覺有些抱歉,誠懇地對老太太,也是對父母道:「對不起,姥姥。但是,我真想上武大。我想好了,從武大畢業,我會考清華的研究生,那時候,我保證絕不讓您失望。爸,媽,以前我什麼都聽你們的,這回我想自己做回主。你們放心,這個大學、專業我都喜歡,我在那邊會好好念書的。」

  老太太被沈林的語氣打動,感動得連連點頭道:「林啊,其實姥姥也不懂這些個事,姥姥就盼著你好,盼著你高興,姥姥就知足。」水蘭也神情複雜地看著兒子,但最終點頭以示支持。唯有沈致公一臉怒氣,心裡也很是不甘,他在晚上當著水蘭的面撥通海洋的電話,希望海洋能幫忙再求求謝言的導師,看看能不能特招或者想別的招通融,哪怕花錢也不在話下。但是海洋的回答讓他很受挫,海洋說,都沒有報人家學校,人家是不可能招的,大學招生還是個很嚴謹的過程,不是花錢就能解決的問題。不過答應讓謝言去問問口風,看有沒有可能。

  沈致公掛斷電話,手裡卻還抱著聽筒,靠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水蘭在一旁默默地看他良久,過去把電話從他手裡拿下來道:「武大倒也是個重點大學,我今兒查了一下,那邊教學什麼的也是很出色的。我想既然都這樣了,咱們也就別擰著了,擰也沒辦法。要說,沈林比一般孩子爭氣多了,咱們現在只是愁上哪個重點,那還好多家長愁沒大學上呢!」看沈致公沒有話,水蘭猶豫一下接著道:「沈林沒幾天就走了,這幾天我說咱們就都好好的,別吵別鬧,讓兒子心裡高高興興、痛痛快快地去上大學。哪怕是演戲,也就這麼幾天了。」

  這話聽在沈致公耳朵裡仿佛一根刺,刺得他從神遊物外的狀態回歸現實。他愣了一下,問水蘭:「你這話什麼意思?」水蘭笑笑:「沒什麼意思。」轉身拿了睡衣徑直去浴室。沈致公望著妻子的背影,有點疑惑,也有點不安。

  最後一個看到沈致公那張照片的是喬老太太。沈致公好不容易托幾個人給沈林買到了去武漢的車票,第二天就要送沈林去報到。一大家人再次齊齊團聚,按照慣例包起了餃子,為沈林餞行。正擀著餃子皮兒的范磊手機在褲兜裡響起來,他讓唯一沒有參與包餃子的老太太幫忙給掏出來接聽一下。是一個人想雇范磊的車第二天送他去趟朝陽。老太太不明就裡就要拒絕,話頭被範磊趕緊截住了:「媽,您就跟他說沒問題。明天下午2點我准到。」

  水靈原本緊張怕老太太追問范磊怎麼不上班反而去蹬三輪幹私活,可老太太的注意力全部被掛機後不知瞎按哪個鍵給按出來的那張照片吸引了。她雖然眼花,可是上面一男一女男的是大女婿女的卻不是大女兒她還是分得清楚的。還想再仔細端詳端詳,螢幕的背景燈滅了,老太太對這種高科技玩意兒一竅不通,只得滿腹狐疑地將手機還給範磊,可看沈致公的眼神已經帶了觀察的意味。

  送沈林走如同預料中一樣悲情,一家人傾巢出動,包括行走不便的老太太也一定要拄著拐杖,送沈林送到月臺上。女眷們紛紛落淚,水靈尤其哭得傷心,沈林微笑著摟著她安慰了老半天,才讓她漸漸忍住眼淚。而水蘭起初強抑著不舍,笑著叮囑沈林到了學校注意這注意那,等沈致公和沈林都上了車,長長的列車喘著粗氣緩緩啟動,她的眼淚才奪眶而出。

  范磊開車先把水蘭送去排練,再把老兩口送回水蘭家,一鼓作氣將老太太背上樓,準備再下去一趟拿輪椅,卻被老太太叫住了。她讓範磊坐下,和老爺子對視一眼,得到老爺子肯定的示意之後,徐徐開口道:「既然就咱們幾個人在,我也就不拐彎抹腳了。範磊啊,我和你爸都認為你是咱家最厚道的人,你知道為啥說你厚道不?」

  範磊疑惑地搖頭,看不知老太太突然提起這茬究竟是想說些什麼。老太太也不在乎他的反應,自顧自繼續說道:「心眼大,不和人計較,我們罵你也就罵了,打也就打了,生氣吵架過後就過去了,不往心裡去,這就叫厚道。媽原來是覺著靈兒嫁你委屈了,看不上你。可這十來年下來,尤其是我是癱了以後,我看明白了,你是個好孩子,靈兒有眼光,選了你。雖說你們倆日子緊巴點,但是她過的比她姐還是強多了,起碼心裡頭痛快舒服,你說是不是?」

  把水蘭也扯進這話題,範磊有些明白了:「媽,您想說什麼您儘管說。」

  「嗯,」老太太頷首道:「範磊啊,你過的好,也得想法讓別人也過好。厚道人都這麼做,是不是?那俗話有一句怎麼講來著,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手機裡那照片是什麼意思?」

  範磊終於拎清了談話的主旨,他拿出了手機,看到自己一直沒顧上換的桌面螢幕,恍然大悟。

  老爺子在一旁接過老太太的話,微微歎氣道:「昨夜裡你媽跟我說完,我們倆差不多都一夜沒睡。水蘭和致公怎麼說也是20多年的夫妻,20多年啊,不容易。其實倆人過一輩子,磕磕碰碰難免的,誰有個什麼風吹草動也是可能的。所以啊,凡事還要看大方向,大方向對了,小事情可以彌補。」

  「不用說了,爸媽,我知道你們的意思。」範磊按動按鍵,將照片刪掉,老爺子老太太注視著他進行完這一切,放心地點點頭。」

  那張「罪證」照片就這樣無聲無息降生,又無聲無息消失了。一家人裡,除了當事人沈致公、水蘭,所有人都在心裡有了底,然而所有人都希望其他人還不知道,以便留下更多的空間給水蘭他們夫妻倆迴旋。二十多年的家,已經讓那些相依為命的情分融進了血液裡,要生生把它們連根拔起,誰捨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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