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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您別打了,」水靈一邊擦著手上的水一邊從廚房出來,走進堂屋:「一早我已經打過電話了。嫂子說今兒比昨兒更厲害了,嘴裡嘴外頭都爛了。」

  「哎呀,那可怎辦呀!」老太太聽了水靈的情況反映更加如坐針氈了:「不行,我還是得打個電話!」水靈態度堅決地搖頭否定:「不行。媽,我求您別再添亂了!本來就是因為您非讓我哥他們帶孩子回來,才弄成這樣。我要是嫂子,現在肯定一肚子氣,您就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老太太像個小孩兒一樣委屈地噘起了嘴嘟囔道:「那我也不知道回趟家就能成這樣啊!當初我帶你姐去部隊看你爸,你姐也不到一歲,那來來回回好幾百公里也沒說生病啊!這孩子帶得這麼嬌,那這能賴我嗎?」

  「你說你這叫什麼話啊!」從外面拎著兩包草藥進來的喬戰勇恰好聽到了老伴的抱怨,不禁搖頭。自己蹲下身,費勁地拿起電話線,插進了牆上的插頭,坐到老伴身邊,語重心長地開導她道:「你惦記孫女,大家心裡都明白,誰也沒說不是。要說這電話,水靈、水蘭一天都打好幾個,孫女什麼情況,咱也都心裡清楚。你說,你打這個電話是想問什麼?你要覺得你這電話打過去,能讓謝言和親家他們心裡都高興,你就打,我不攔你。」

  老太太氣哼哼地抓起電話聽筒,卻遲遲沒有撥號,老爺子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並沒有阻攔,只是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水靈說得沒錯,媳婦心裡現在肯定不高興。你想想,從他們在火車上,孩子就不舒服,倆大人一宿沒睡覺。回來兩天又是吃飯、又是上墳一點也沒得空歇會!這一個星期不睡覺不說,還跟著孩子著急上火,你說謝言她心情能好嗎?再者說,孫女是早產,先天沒那麼壯實,所以可能身體弱一些,禁不起折騰。可你想想,回來這幾天,海洋他們兩口子哪件事不是順著你。就說上墳那天早晨,我說有點下雨就別讓謝言孩子去了,你偏不答應,說沒事,媳婦還不是一句話沒有地跟著去。晚上回來給孩子洗澡也是都聽你的。」

  老太太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聽筒,但依然不甘心地小聲辯解:「那洗澡我不也是怕孩子著涼嘛……」

  「我知道你是好心,」老爺子把椅子挪得離老伴近一點,握住她的手道:「可咱們畢竟沒帶過這孩子,把不了那麼准的脈,是不是?你老想跟親家他們爭個子丑寅卯,可你不想想,那丫頭是在人家姥姥姥爺懷裡捂這麼大的,他們肯定比咱們對孩子更心疼、心重是不是?人家本來身體好好的,現在回趟老家回去成那樣了,人家心裡還不定怎麼埋怨咱們呢,你還跟人家說什麼帶的嬌氣了,這不是找著吵架嘛!」

  老爺子一席話說得老太太心悅誠服,頭一回沒有反駁。這也是老太太第一次從平心靜氣的回想中發現了自己的任性。孩子們是一直太孝順了,基本從來不違拗自己的意思。兒女們都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家和後代,有他們天天要操心的事務,自己卻總是心血來潮動不動就想出新點子讓他們還來圍著自己轉,她越想心裡越不安,當下就非讓範磊拉著她去找楚先生。

  范磊送老太太到了楚先生家,然後就被老太太神神秘秘地支到了院子裡,不給聽她和楚先生的談話。面對楚先生客氣的詢問,老太太扭捏半晌,終於開口懇求楚先生道:「楚先生,我想求您幫著寫封信。」

  「寫信?」楚先生對這個要求感到有點疑惑,什麼信不能讓身邊的兒女代勞,要大老遠跑到這裡來求人?

  老太太有些羞赧地笑了笑,解釋道:「咳,我也不瞞您說了,以前啊,我一直對這我二媳婦挺有看法的,覺著她是太有文化了,主意正,我說什麼都聽不進去。那老話不是說嗎,女子無才便是德,我這老腦筋呀,也轉不過彎來。結果這陣子我生病,正趕上人家生孩子,帶累得海洋都沒能守在她身邊,人家都沒什麼牢騷,這次回家看我,還給我買個老貴的按摩盆,說是用來泡腳能活血化瘀,對我的腿好。其實我也知道,他們本來不樂意帶孩子回來,可人家什麼話都沒說,回來事事順著我。想想其實這孩子真是挺懂事的。孫女回來大病一場,水靈、水蘭、老頭子都罵我,我自己尋思尋思也是有不對的地方,所以想來求您幫我給媳婦和親家他們寫幾個字……我這手不行了,可我又不想讓水靈他們寫……」

  「哦——」楚先生立時會意地笑了:「沒問題,大姐,這個忙我幫。」

  工程終於高票通過了驗收,海洋身上卸了一個大擔子,但他心裡一點沒感到輕鬆。工程完工,就意味著很快要跟包工頭把工程款結清。可老馬現在還在看守所裡惶惶不可終日,從哪兒找這麼一筆錢來填這個窟窿呢?現實總是殘酷的,他本來就是每天超負荷運轉,再看著妻子依然對自己冷漠的臉,他覺得自己好像一根已經拉到了極限的橡皮筋,或許什麼時候輕輕用手一彈,就會「啪」的一聲斷掉。

  這天連著陪驗收的幾位高工打了一通宵麻將直到午後,吃完午飯後,他好不容易感覺到了點困意,趕緊在工地充作臨時辦公室的工棚裡拼了幾把椅子打個小盹。在似夢似醒之間,他仿佛聽到小蔡在輕聲跟什麼人說話,努力地睜開眼,竟然是好多天沒有給過他好臉子看的謝言,她抱著女兒站在自己的臨時「鋪位」前,看著自己的眼神充滿了心疼和溫情。謝言身後還站著謝楚德和許萍老兩口。他含含糊糊地說了一聲「你們怎麼來了」,就要坐起來,卻被謝言按住了:「你多睡會兒吧,我們沒事,我帶爸媽來看看你蓋的房子。」「真是不錯!」謝楚德不失時機地贊許道,「不簡單啊海洋。」海洋應著,還是起身,坐著醒了醒盹,卻仍然沒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謝言的笑臉是實實在在就在眼前,不容他懷疑的。他小心翼翼地輕聲問:「你不生氣了?」謝言嗔怪地白他一眼,笑著點點頭。

  直到幾天之後謝言主動給公公婆婆打電話問候時,海洋才知道,是母親寄給謝言的一封信打動了謝言,幫自己將小家裡的矛盾消解於無形。而再跟媳婦通起電話,老太太的態度也在根本上變了許多,竟然由衷地誇謝言讀書多,學問大,「娶到你這樣的媳婦是海洋的福氣」。

  老太太信裡真誠的歉意也很讓謝言動容,婆媳相談甚歡。貓貓也挺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嘴上破的創口開始結痂,慢慢能吃得下東西了。孩子的生命力往往讓人吃驚,病一出現好轉趨勢,體重很快就又長回來一斤,抱在手裡又有了生病之前沉甸甸直往下墜的分量。海洋抱著女兒看妻子笑眯眯地跟母親通話,心裡很是欣慰。

  後方算是暫時安定下來了,但同時,給包工頭結工程款的日子也來到了眼前。跟海洋料想中的場景一模一樣,當他沉吟半天,告訴面前的工頭說「暫時付不了」時,兩個工頭中年輕的一個差點跳了起來,粗魯地指著海洋的鼻子質問:「您這是什麼意思,喬總?什麼叫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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