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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急匆匆趕回家為謝言和自己收拾日用的東西,途中還在家附近的一家嬰兒用品店置辦了迎接一個新生兒的來臨所有必要不必要的全套裝備。除了收拾東西,他還有一項工作要做——把前些日子在宜家買的小嬰兒床組裝好,以便一個月後他皺著臉哇哇大哭的寶貝兒子降生後,可以睡在上面做很多五顏六色的美夢。——兒子,當然,他如此希望,作為長子,這也正是父母的心願——躺在這張小床上會是什麼樣。他會像自己多一點,還是像謝言多一點?

  還差幾分鐘就到十點二十的時候,喬海洋終於沖到了北京站,找到自己上車的月臺。廣播中冰冷的女聲重複著:「開往大連的271次列車馬上就要開車了……」他三步並作兩步奔到最近的車門前,列車員剛好要收梯子了。

  在座位上坐定,他很想閉目養會兒神,可是腦子停不下來,所有煩心的事,還是引誘著他的思考不斷去追逐它們。

  晚上吃飯並不如預想的成功。儘管是自己做東,然而老馬帶來的人分明是擺出了鴻門宴的架勢。來的人裡一個是城建集團的老總,另一個是區法院的法官,這是明著敲打喬海洋,一不怕他撂挑子不幹,二即使他不忿去告,老馬這邊也有人,總之不會讓他得了便宜。喬海洋心裡對他的用意像明鏡一樣清楚,卻也不好表示什麼不滿,依然拱手作揖一團和氣,唯獨在小蔡按約定的方法把他從麻將桌旁替下並交火車票給他時,特別交待了小蔡一句:「今天晚上不用跟他們客氣,該贏就贏。」小蔡的分寸,他是瞭解的。而對付老馬這種人,一味忍讓顯然只會讓他得寸進尺。所謂與天地人鬥均其樂無窮,在事業、妻子和母親同時遭遇生活作弄的這天,喬海洋突然生髮起無窮的鬥志。

  2

  蒼茫的晨光裡,水泥路面似乎被凍得發了脆,泛出一層凜冽的白光。喬海洋下了火車就馬不停蹄趕到醫院。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或者更確切地說,半蹲半坐了一夜。

  在混雜著來蘇水、酒精、人呼出的污濁氣體和排泄物氣味的病房裡,他看見了一動不動躺著、毫無知覺的母親,身上蓋著醫院髒兮兮的白色被子,一隻手和一隻腳從被子下麵露出來,插著針頭。床兩頭的架子上各掛著一瓶液體,冷冰冰地一滴一滴進入母親體內以維持她的生命。妹妹水靈大約是太困了,上身伏在母親的腳頭,安靜地打著盹。

  「媽……」海洋輕聲叫道。

  水靈一個激靈醒過來,看見海洋趕緊起身,眼淚也馬上掉了下來,好像已經讓她不堪重負的擔憂和勞累終於在看到哥哥的時刻被一雙強有力的手臂輕輕接過。

  「已經一天一夜了,」水靈傷心地說,「一直是這樣。醫生說先保守治療。」

  海洋點點頭,給母親掖掖被角,小心翼翼地在床邊坐下來,凝視著母親的臉。昏迷中的母親神態安詳,唯有鼻翼兩邊一直延伸到嘴角的深刻紋路,能讓人看得出她在醒著的時候是個堅強能幹、說一不二的利索女人。他怎麼也想不到在自己心目中能夠為全家撐起一片天空的母親也有這麼柔弱無助的時候。

  水靈告訴海洋,範磊在家給兒子小水和父親做飯,一會兒過來,大姐水蘭頭天夜裡來過,但大姐夫沈致公要去省裡開會,水蘭要在家給他收拾好行李再來。而沈致公據說忙著陪省裡幹部視察,自打母親住院一眼也沒來看過。

  海洋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這大姐夫自從當了局長,別的還沒怎麼樣,架子倒先端起來了。也是小地方的人眼皮子淺,一個科級幹部就敢威風八面,到北京看看,處長都得拿簸箕撮,科長拿笤帚掃都掃不過來。自個兒老岳母病成這樣,不說讓他在床邊端屎端尿,連看都不來看一眼,未免太過分了。

  從那位年輕醫生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介紹中,喬海洋聽出母親的狀況可能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母親這次腦內出血的量雖然不大,但身體自己吸收需要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血塊必然壓迫大腦,並且引起周圍腦組織的腫脹。

  「醒過來應該沒問題,但癱瘓估計是避免不了的。至於是否能恢復意識以及身體技能能恢復到什麼程度,就看造化了。」那位張醫生以這樣的判斷為病情介紹作結,「現階段最重要的是護理,要定時清理大小便、翻身、按摩等等,保證不要得褥瘡,也不致肌肉萎縮。」

  讓海洋想不到的是,張醫生所說的這些事都要由家屬來做。醫院條件差,陪護無論數量和品質都滿足不了需要。而條件好一點能方便家屬陪護的病房是為領導準備的,母親平頭老百姓一個,就算有錢,也沒資格住進去。

  海洋窩著一肚子火回到簡陋的普通病房,發現大姐水蘭已經站在母親床邊,正跟水靈說著什麼。和水靈憔悴疲憊的樣子不同,她頭髮整齊地盤在腦後,甚至化了點淡妝,儼然有幾分官太太氣質,想來已經把姐夫送走了。

  水蘭看見海洋,親熱地跟他打招呼,但海洋的不悅掛在臉上,回起話來也並沒好聲氣:「姐夫出差了?」

  「啊,剛走。」水蘭看出海洋情緒不對,也大致猜出了弟弟為什麼不高興,心裡湧起一絲歉疚,「他最近忙,省裡領導來視察,他得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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