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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診室裡的暖氣很足,然而謝言覺得一股透骨的冷氣從腳底升上來,心臟幾乎被凍得無法跳動。撥喬海洋的電話,電話接通的「嘟嘟」聲卻始終沒人回應。她不斷重撥,反復失望。海洋海洋,她在心裡急切地念叨著,希望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下一秒就會響起來,像只溫暖的大手托住她快速下墜的心。然而,沒有。再次聽到「您撥打的電話沒有應答,請您稍候再撥」的時候,她幾乎絕望了。

  掛斷電話,謝言只能把無助的目光投向身旁等她答覆的吳大夫。這是個五十掛零的中年女人,有著女人到該發福的年齡自然而適度的臃腫,當母親不在身邊的時候,這個女人臉上每一條皺紋和染過的頭髮根部依稀可見的白,都讓謝言情不自禁想把所有的慌亂都託付給她。

  吳大夫告訴謝言,妊高症還是有一定的危險性,尤其在孕晚期,最嚴重的情況是先兆子癇,如果那樣就需要馬上手術。看著謝言紅著眼眶楚楚可憐的樣子,她又心下不忍,寬慰謝言道:「你的情況沒那麼嚴重,別緊張。家屬來了吧,讓他趕快辦一下住院手續,你現在就去做個胎心監護,我看看情況。」

  謝言接過吳大夫遞來的檢查單,轉身想出門,兩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挪動困難。

  謝言撥打喬海洋電話的時候,他正在工地上被工人團團包圍,從四面八方湧進他耳朵的呼喊和叫駡讓他幾近失聰。他第一次發現,人的聲帶所能製造的噪音並不亞于龐大的機械。

  他和小蔡兩人喊得滿頭大汗,連嗓子都冒了煙,也只不過讓旁邊兩個一直一聲不吭的工頭看夠了笑話。喬海洋使盡了渾身解數,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後愣是硬著頭皮承諾春節前先發3個月的工資,才讓工人心滿意足地散去。

  妊高症這個詞意味著什麼,喬海洋並不是很清楚,可是當他趕到醫院,看到謝言靠坐在監護室裡的椅子上,身上連著胎心監護的儀器,手放在肚子上呆呆地看著眼前某一個地方,臉上那種悽惶的表情讓他切實感到心一下子抽緊的痛楚。從戀愛到結婚這麼多年,似乎謝言總還是第一次見面時那個剪著短髮,笑起來脆得像根小黃瓜一樣的大眼睛姑娘,一點也沒有變老。他一直希望,並且以為她會永遠年輕單純並幸福下去,所有瑣碎煩心的事,都離她遠遠的。現在他知道,那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像,一廂情願得如同他以為自己扛起一切,就可以保護她一樣。

  京城好醫院的病房床位,向來就如同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攥著糧票也買不著的大米白麵一樣難求,似乎全國人民將對於首都和天安門的熱情嚮往也勻出了一部分給京城的醫院與醫生。可喬海洋沒想到連產房也會爆滿,他只好接受吳大夫的建議,讓謝言先在急診觀察室湊合一晚,第二天再看醫院是否能擠一個床位出來。

  然而不足十五平方的觀察室裡,已經住了三個和謝言一樣大腹便便的孕婦,再加上兩個陪床的家屬,已經基本上連轉身的餘地都沒有了。謝言只能先住在僅剩的一張靠窗的小床上。外面嘶嘯的北風在大塊玻璃上碰了壁,就改弦更張透過窗縫一絲絲往裡溜,那張床靠窗下的位置,涼得觸手如冰,謝言實際上能躺的地方只占半邊床。

  得知謝言檢查出妊高症後匆匆趕來的謝言母親許萍,對寶貝獨生女兒竟然受到如此待遇表現出了明顯的不滿。這不滿有一部分是針對女婿的。在她人雖未親到卻用電話不斷追蹤女兒產檢的各項即時動態時,女兒竟然告訴她,工地上出了點狀況,喬海洋趕去處理了,並沒有陪在她身邊。有什麼樣的狀況,能比老婆孩子的安危更嚴重呢?尤其是謝言還被檢出了妊高症!這怎麼能叫她不生氣呢?

  電話鈴聲就是在這個時候又響了起來。喬海洋掏出手機,漫不經意地按下接聽鍵放到耳邊,裡面傳來妹夫范磊一聽就有點著三不著兩的聲音。喬海洋兄弟姐妹四個,除了他自己在北京,小弟在美國讀書外,其他的都還在東北。大姐在京劇團還是個紅角兒時,甘願犧牲事業嫁了個小科員,誰知姐夫近些年三升兩升地也成了局長,雖然按照小地方的行政級別來說不過是科級,可也算有了點平步青雲的意思。相形之下,混得最次的就數妹妹一家了,夫妻倆都是普通工人,不久前還雙雙下崗。妹夫在姐夫幫助下進了姐夫當局長的技術監督局做保安,妹妹至今還沒著沒落。卻也正因如此,他們富餘時間相對就多得多,父母在那邊,多承他們兩口子照應。所以,雖然這妹夫沒什麼出息,性格也有點犯楞,海洋倒一貫待他們很好。

  範磊在電話裡問謝言是不是快生了,海洋微笑著沖謝言眨眨眼,回答著:「還一個月才生呢,不過今兒住院了。沒事,你們都還好吧。老爺子最近身體還行?……那就好,你在哪兒呢……」話音沒完,對方已經把電話掛斷了。海洋看看手機,與謝言對視一眼,都覺得範磊忒逗。謝言笑道:「你那寶貝妹夫的沒頭沒腦,也只有你們家水靈脾氣好受得了。要是我,一天跟他急三回就算少的。」

  海洋做略為沉思狀,然後頗為認真地搖搖頭:「你不會的,你至少得把他剁吧剁吧吃了。」

  「哈,敢情你眼裡我就是母夜叉啊……」謝言正調笑地還嘴,護士進來為她打上了吊瓶。而海洋的電話再次響了。海洋瞧一眼來電顯示,還是妹夫范磊。

  「你看範磊這人,話老說半截,電話還分兩次打,估計他剛琢磨過來,想問候你呢。」他笑著沖謝言晃晃手機,隨手接起來。可是他的笑很快僵在了臉上,謝言很擔心地看到他的面色漸漸變成鐵灰,越來越難看:「你別跟我扯這些沒用的,家裡到底怎麼了?什麼叫媽不成了?」

  車在三環路上飛馳,難得這會兒路上如此通暢,發動機跑出了怒吼的感覺,可對喬海洋此刻爭分奪秒的心情來說,這速度仍然只是差強人意而已。他已經遣小蔡去替他買晚上十點二十回老家大倉的火車票,這樣還可以擠出點時間在走之前跟狗日的馬自立吃那頓意義重大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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