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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一個月的期限原本就非常緊迫,屋漏偏逢連夜雨,爭分奪秒的工作中,意外頻發。

  縣城條件很差,設計圖紙或局部圖片有時需要拍照放大,縣城內居然沒有一家照相館有放大的技術,教授們只能去太原買了放大機和照相紙,臨時指導學生學習放大、處理相片。

  食宿很差,師生們被安排在條件極差的招待所裡,衛生條件不合格,飯菜被蒼蠅叮,所有人都得了菌痢,大家捂著肚子反復跑廁所,只好每天留一個學生坐在桌邊,專職趕蒼蠅……

  帶病工作,日夜奮戰,一個月後,師生們完成了測繪和規劃的全部工作。

  平遙縣政府還沒有給出明確答覆,阮教授和兩位研究生留了下來,繼續和縣政府、省政府交涉周旋,其他學生們離開平遙。

  莊圖南想把自行車留給阮教授調度,阮教授猶豫片刻,婉拒了,「我不一定直接回上海,有可能要跑太原,帶著車不方便。」

  十名學生一起離開了平遙。

  一路順遂地到了太原後,四名同學直接從太原火車站買票回家了,剩下六人回上海。

  太原是始發站,很幸運買到六張坐票,上車後又讓了兩個座給帶孩子的婦女,六人輪流坐四個座位。

  車廂裡悶熱得像蒸籠,熱氣、汗味、臭味混合,熱氣騰騰地往鼻子裡鑽,渾身上下都是汗濕粘膩的,後背早已濕透,大腿胳膊和座位的人造革皮面難分難解地粘在一起,每動彈一下都要滋滋地撕開。

  半夜,車廂裡總算不那麼熱了,莊圖南站在走道裡,一個胳膊倚在椅背上打盹,座位上是師兄王大志——他拉肚子時間最長,人特別虛,所以有個座——莊圖南的胳膊向下滑時,他就行雲流水般托住莊圖南的胳膊並擺正,兩人維持這樣的姿勢維持了很久,居然都沒耽誤睡覺。

  莊圖南胳膊肘又是向下一滑,王大志熟極而流地扶住他的胳膊。

  王大志眼都沒睜,繼續睡,莊圖南正要合眼時,迷迷糊糊看到李佳起身離座,向車廂連接處的廁所走去。

  莊圖南半夢半醒中意識不清,下意識跟了上去,跟了幾步,才意識到這是在火車上,不是在路邊黑店裡了,他趕緊停下腳步,窘迫地退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有人站在他身邊,輕輕喊了一聲,「莊圖南。」

  莊圖南無法再裝睡,只能睜開眼,尷尬地道歉,「我剛才沒睡醒,腦子是糊塗的……,李佳,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跟上去的……」

  李佳也很囧,聲音也很低,「莊圖南,那次我嚇壞了,忘了謝謝你,後來我們分在不同組,一直沒機會單獨向你道謝……」

  車廂擁擠,但凡有空座,立即有人見縫插針地坐下休息一會兒,李佳的座位上已經坐上了人,她也沒回座位,就這麼站在莊圖南面前。

  列車在軌道上疾行,車輪在鐵軌上撞擊出咣當咣當聲,車頂燈光昏暗,溫柔窘迫的聲音輕輕響起,縹緲得像夢。

  頭頂的小電扇嗡嗡地響著,搖擺著吹出微不足道的熱風,座位上有人夢囈,嘟囔著聽不懂的語言,年輕異性的交往邊界在這一刻被模糊,心中壓抑已久的情愫似乎呼之欲出。

  歡喜,滿腔歡喜似乎撐爆了胸腔。

  大概是說話聲驚醒了王大志,王大志又是一個李靖托塔的姿態向上一托,他雙手托了個空,反而一激靈嚇醒了,迷茫地睜開眼,轉身看向兩人,「啊,李佳,你怎麼站著,你不是有座嗎?」

  李佳小聲解釋,「我剛才離開了一會兒,座位有人坐了,我先站一會兒。」

  王大志道,「哦,哦,莊圖南,咱倆換一下,你坐一會兒?」

  莊圖南按住他的肩膀,「沒事兒,一會兒天就亮了。」

  三人都醒了,索性聊起天來。

  王大志問兩人,「中午到了上海,你們是回學校還是直接買票回家?」

  莊圖南的腦子還是暈乎乎的,但不同於剛才的困倦,他現在的昏眩來自一份巨大的、模棱兩可的歡喜,他嘴比腦子快,脫口而出,「我打算找人幫忙把自行車騎到長途車站,運氣好的話,能趕上下午回蘇州的長途車。」

  莊圖南前所未有地話癆,「兩輛自行車,必須要有人幫忙。」

  李佳溫溫柔柔地回復,「我回學校。」

  莊圖南的意識似乎分成了兩半,一半在懊惱自己為什麼不說「我回宿舍。」,另一半脫口而出,「你家不是黑龍江的嗎?你假期不回家?」

  話一出口,莊圖南恨不能咬斷自己舌頭,他立即找補了一句,「我分發班級信件,經常看到你的信。」

  多麼盡職盡責的收發委員,莊圖南再次恨不能咬斷自己舌頭,他閉上了嘴。

  李佳道,「我爸媽這兩天在上海。」

  王大志很熱心,「莊圖南,我幫你把車騎到汽車站,我浙江的,離得近,在學校歇兩天再回家。」

  這一個月內走街串巷時經常被人指指點點,莊圖南對山西罵人話已經有了基本的瞭解,他立即心想,寡貨,我不要你幫忙,我要回學校。

  王大志又道,「這麼熱的天,阮教授還留在黃土高原上熬油,也不知他什麼時候能得到平遙縣城的回復。」

  王大志低聲嘀咕,像是說出心中期盼,又像是希望得到另外兩人的肯定,「那麼好的保護規劃,阮教授一定能說服平遙縣政府的。」

  三人腦中都浮現出了古樸蒼涼的古城。

  李佳輕聲道,「有志者,事竟成。」

  車窗外,天漸漸亮了,一縷陽光照進車廂,跳躍不定,朦朧的晨光勾勒出李佳的低垂的眼瞼,溫柔而恬靜。

  莊圖南曾在一處老宅門口巧遇李佳,兩人在不同的組,各有各的任務,遇見了也只是點了點頭,擦肩而過,但李佳在老宅拱門下逆光仰望的側影還是留在了他心中。

  這一刻,上海弄堂春雨中的李佳,平遙磚窯拱門下的李佳,所有的驚豔,所有的驚鴻一瞥,都和眼前的人重和在了一起。

  莊圖南無來由地想起了一首古詩,「山河遠闊,人間星河,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

  到了上海,同濟寡貨團做作鳥獸散。

  沒人在意莊圖南一再微弱地抗議,「我想先回學校一趟」,幾位男生都熱情表示,可以幫莊圖南騎一輛自行車,把他送到汽車站。

  王大志熱情洋溢,「趕緊的,不要錯過下午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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