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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你說,我聽著呢。"

  "你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男人之一,我很懷念咱們相處的日子,雖然很短暫,可那是我最美好的回憶,你是個令人難忘的傢伙,你要好好活著,少幹些冒險的事,別讓我們這些好朋友為你傷心,好嗎?"

  "謝謝你,秦嶺,祝你好運,我掛了。"

  "祝你幸福,每天都沐浴在陽光裡,再見……"

  北山公墓的山坡上排列著密密麻麻,形態各異的墓碑,這是個普通的日子,沒有什麼人來掃墓,整個公墓靜悄悄的,只有一個守墓老人在墓碑間巡視著,他走過一排排墓碑,回到自己的小屋,公墓又歸於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墓碑間的小路上傳來腳步聲,聽起來是兩個人穿著皮鞋走在石板上發出的聲響,腳步聲顯得很沉重,很緩慢,在潛伏中的鐘躍民和張海洋聽來,這腳步聲簡直響若擂鼓……

  寧偉和珊珊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小路上,寧偉穿著一身黑色的西服,手裡抱著一束白色的馬蹄蓮,珊珊身穿黑色套裙,手挽著寧偉一步步走來……

  他們走到一座墓碑前,輕輕把花束放在碑座上,寧偉雙膝跪下,珊珊也跟著跪下。

  寧偉望著墓碑上父母的遺像說:"爸、媽,兒子和媳婦向你們告別了,我們這一去恐怕就不回來了,請二老放心,兒子早晚會和二老團聚,爸、媽,兒子和媳婦給二老磕頭了。"

  兩人連磕了三個頭,珊珊抬起頭來,兩行淚水滴落下來,寧偉也抬起頭來,他的臉色平靜,無半點淚痕,他站起來,撣了撣膝上的塵土……突然,他似乎查覺出什麼,閃電般拔出手槍……

  他發現自己前後左右的墓碑後面出現全副武裝的員警和武警戰士,無數隻槍口在向自己瞄準……

  張海洋的聲音傳來:"寧偉,你被包圍了,我命令你放下武器,馬上投降。"

  寧偉突然撲倒珊珊,抱著珊珊橫滾到墓碑後。

  "寧偉,你跑不了啦,不要抱有僥倖心理,希望你能明智一點,放下武器投降。"

  墓碑後寧偉的聲音顯得很平靜:"張海洋,你應該瞭解我,我這個人從來不服軟,要我放下武器投降,這不可能,我警告你們,誰要是硬往我槍口上撞,我也沒辦法,實話告訴你,我這裡還有三十發子彈,我不會浪費子彈,要是有三十個人陪我一起上路,倒也挺風光的。"

  張海洋小聲對身旁的武警狙擊手說:"注意目標,他只要露頭就開火,這小子是鐵了心了。"

  那個狙擊手熟練地架好"79"式狙擊步槍,從四倍的光學瞄準鏡裡望去,寧偉藏身的墓碑前,只有荒草在晃動,他隱蔽得很好。

  狙擊手邊搜索著目標邊說:"張隊,這小子是個老手,隱蔽的角度很刁,根本不露頭。"

  "別忙,耐心點兒,會尋找到機會的。"

  鐘躍民悄悄地挪過來道:"海洋,告訴你手下人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別看你們穿了防彈背心,這沒用,寧偉專往眉心上打,沒有必要增加傷亡,我來和他談談。"

  "你要小心,千萬別露頭。"張海洋小聲叮囑道。

  "我還用你教?"鐘躍民大聲喊道:"甯偉,我是鐘躍民,你聽見沒有?"

  寧偉的聲音從墓碑後傳來:"鐘大哥,你也來了?你說吧,我聽著呢。"

  "甯偉,你是個老兵了,以你的軍事常識看,今天你眼前的地形和雙方的態勢,你還有可能突圍嗎?"

  "我知道,這已經是死棋了,但還有最後一招兒,叫困獸之鬥。"

  "寧偉,我曾經當過你的連長,你說句心裡話,我鐘躍民對你怎麼樣?"

  "鐘大哥,你對我很好,只是我對不起你。"

  "寧偉,那你聽我一句勸,放下武器投降吧。"

  "大哥,我做不到,你總不會和他們一起騙我吧?放下武器就會得到寬大,這可能嗎?我手上有好幾條人命,放下武器是死,不放下武器也是死,反正是死。"

  "你說得不錯,我不想騙你,你肯定是死定了,你手上有好幾條人命,法律絕不會寬恕你,我和張海洋雖然是你的戰友,可我們誰也救不了你,我只想告訴你一句話,你想聽嗎?"

  "你說吧,我聽著呢。"

  "寧偉,你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這怨不得別人,如果你是個男子漢,就該為自己的行為承擔後果,就是死,也該象個男人那樣去死,死得象條漢子。"

  墓碑後是死一樣的寂靜。

  "寧偉,你隱蔽得很好,不愧是個訓練有素的老兵,可你應該知道,想幹掉你並不難,那塊墓碑可以擋住子彈,但擋不住火箭彈和迫擊炮彈,寧偉,你害怕了嗎?我記得當年在部隊,我們踏入雷場的時候,你寧偉還算得上是條好漢,但是現在,如果不是因為害怕,為什麼要用一個無辜的姑娘做掩護?你要她陪你一起死嗎,好漢做事好漢當,為什麼要拉無辜者墊背,你當年的勇氣哪裡去了?"

  墓碑後的寧偉繼續沉默著,他一隻手持槍,另一隻手緊緊摟著珊珊,他在沉思……

  珊珊用手溫柔地撫摸著寧偉的臉小聲說:"寧偉,我想告訴你,和你在一起,我一點也不後悔。"

  寧偉默默地拔出手槍彈夾,用手指將子彈一顆顆撥落在地上,然後將空彈夾插在槍上,他摟過珊珊若有所思地說:"我想了想,覺得鐘大哥說的有道理,我是個男人,就是天塌下來,也該由我去頂,珊珊,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珊珊絕望地喊道:"不……"

  寧偉湊過嘴唇,兩人熱烈長吻……珊珊淚如泉湧,她緊緊地摟住寧偉,忘情地吻著……寧偉抬起頭來,臉色平靜。

  鐘躍民從藏身的墓碑後站起來,慢慢走上前去,他邊走邊說:"寧偉,我來了,你曾經是我的兵,是我的戰友,即使你現在成了殺人犯,我也沒把你看成是孬種,如果你必須去死,那麼由我來送你一程。"

  張海洋終於忍不住了,他流著眼淚也站起了來向前走去,邊走邊喊道:"寧偉,我也來了,如果你願意開槍,就開槍好了,我和鐘躍民一起送你,也不枉咱們戰友一場。"

  一個武警上尉悄悄地對狙擊手命令道:"注意目標,他一旦做出異常動作,立刻開火。"

  寧偉終於從藏身的墓碑後慢慢站了起來,他面色平靜,一步一步迎著鐘躍民和張海洋走來。

  狙擊手的瞄準鏡中出現寧偉的臉,十字線的中心牢牢地對準寧偉的眉心……

  甯偉邊走邊說:"兩位大哥,我在上路之前,還勞你們相送,我寧偉夠有面子了,謝謝,真是非常感謝……"他突然停住腳步,從後腰拔出手槍……

  狙擊手的槍聲響了,一顆762毫米的彈頭高速旋轉著打進寧偉的眉心,從後腦穿出,爆起了一團血霧,碎骨和血漿飛濺開來,強大的衝擊力使他的身子向後飛起,仰面栽倒。

  鐘躍民靜靜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象一座雕塑。張海洋不顧一切地撲到寧偉的屍體前,他的眼淚奪眶而出……

  一個員警揀起甯偉的手槍拉開槍膛,發現槍膛中並沒有子彈,他低聲道:"張隊,他把子彈退了,是故意讓我們打死他……"

  張海洋痛哭起來:"寧偉呀,你糊塗呀,為什麼一步步往絕路上走呀。"

  刑警們和武警戰士持槍向這裡跑過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寧偉藏身的墓碑後,他們看見珊珊慢慢地站了起來,她把手槍頂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張海洋驚呼道:"放下槍,姑娘,你聽我說……"

  珊珊面色平靜地望了眾人一眼,自言自語地說:"寧偉,等等我,我來了……"

  槍聲響了,珊珊撲倒在墓碑前……

  鐘躍民和張海洋被驚呆了,兩個人都痛楚地閉上眼睛……

  甯偉的死使鐘躍民和張海洋很久都無法從哀痛中恢復過來,鐘躍民從北山公墓回去後,整整昏睡了兩個晝夜,據高說,他在昏睡中不斷地怒駡著什麼人,還時不時痛哭起來,高坐在一邊守了整整兩個晝夜沒有合眼。鐘躍民醒後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他只記得夢中總是出現那座山谷中薄霧籠罩的雷場,爆炸的一顆顆地雷閃爍著橘紅色的火光,衝擊波將人的肢體撕碎……在一片草綠色的鋼盔下面,他看見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吳滿囤、趙志誠,最後一個閃過的面孔竟是寧偉,他們端著衝鋒槍,呐喊著,義無反顧地沖進死亡的烈焰中……

  過了很久,張海洋告訴鐘躍民,那兩天他也做了同樣的夢,他的夢境猶如一盒反覆播放的錄影帶。張海洋在夢中大聲哭喊著:"甯偉,我的兄弟,請原諒我啊……"

  張海洋說,夢境中的甯偉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拎著衝鋒槍頭也不回的走進一片炫目的光影裡……

  張海洋還說,就是在那些痛苦的日子裡,他苦追幾年之久的魏虹終於向他表示,這輩子非張海洋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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