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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珊珊輕輕解開他的衣扣,幫他脫下上衣:"你呀,看起來殺人不眨眼,其實心思還挺重的,你是個念舊的人,我說的對嗎?你別想這些煩心事了,來,上床去放鬆一下吧。"

  寧偉和珊珊做愛時,努力想集中精力進入狀態,他很想給這個女人予滿足,但他還是失敗了,他的心靈深處有某種東西令他揮之不去,他無法用語言表達出自己的感受,他想了很久也沒想出頭緒來。

  珊珊把臉貼在寧偉的胸膛上小聲說:"寧偉,咱們這一去,恐怕就永遠回不了中國了。"

  寧偉一聲不吭,兩眼望著天花板在沉思。

  珊珊說:"反正我不在乎,我家鄉那個小縣城,從來都是重男輕女,我父母除了讓我去掙錢,連正眼都不看我,我在外邊是死是活,他們根本不會關心,我巴不得走得遠遠的,永遠不回來,這裡沒有我值得留戀的東西,寧偉,你怎麼不說話?"

  寧偉自言自語道:"就這麼走了?"

  "當然,今晚交定金,後天出發,已經說好了。"

  甯偉終於想清楚了,那種一直在困擾著他心靈的情緒是什麼,那分明是一種傷感,一種離愁,使他感到震驚的是,自己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這種感覺來得是那樣突然,那樣強烈,一時竟使他難以自抑,他將被迫逃離的這片土地,曾經承載過他太多的希望和憧憬,承載過他的歡樂和痛苦,更重要的是,這片土地上埋葬著他一生中最愛的人——母親。一想起這些,寧偉就有些受不了,恍惚中,他想起了許多被悠長歲月塵封的往事,這些遙遠的回憶好象同時被灼亮的光源所照耀,全都象電影畫面一樣鮮活地呈現在他眼前……

  他的童年是牽著母親的手走過來的,記得那是在所謂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寧偉剛剛三四歲,母親在一個破爛的街道工廠糊紙盒,她實在不放心把寧偉一個人扔在家裡,就帶著他去上班,母親工作時,寧偉便在一邊玩耍。成年以後,寧偉常常回憶起童年時的情景,回憶中的畫面有如黑白電影,沒有任何色彩,他只記得那低矮破爛的工棚,狹窄擁擠的院子,一群衣衫襤褸,面帶菜色的中老年婦女坐在案子前拚命地用刷子塗抹著漿糊,這是一群極廉價的勞動力,每糊好兩個紙盒才能掙到一分錢,她們拚命的工作,在幹活兒的時候幾乎沒有人說話,工棚中只有翻動紙張的聲音和輕輕的咳嗽聲,除此之外,工棚中永遠是靜悄悄的,這種令人壓抑的氣氛使甯偉兒童的天性受到壓抑,他不敢四處走動,不敢大聲說話和哭鬧,他只能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往往一坐就是幾個小時,他小小的年紀已經學會了盼望,他盼望著時間快點走,到了午飯時間,母親才有功夫和他說幾句話。對於童年的記憶,寧偉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吃飯,那時全國老百姓都在挨餓,糧食奇缺。母親和那些在一起工作的大媽大嬸們都患了浮腫病,有段時間她們臉上的縐紋突然奇跡般地消失了,皮膚變得透明光滑,顯得很豐滿。寧偉長大以後才知道,這是長期缺乏營養造成的後果,這種狀態再持續下去,人就危險了。

  每當想起當年的情景,寧偉就有種痛不欲生的感覺,他覺得母親的早逝和那些年的生活狀況有關,是饑餓和勞累把母親的身體拖垮了,童年時他不懂事,由於饑餓,他經常把母親的那份午飯也吃掉,母親常常是含著眼淚摸摸他的頭,忍著饑餓又繼續去工作了。有一次,母親被餓得實在受不了了,她乘別人不注意吞食了糊紙盒用的漿糊,誰知這種漿糊裡含有大量的化學藥物,母親疼得捂住肚子在工棚裡滿地打滾,若不是搶救及時,那次很可能就丟了性命……

  童年的情景猶如在眼前,雖歲月流逝,仍永難磨滅。這是一種冰冷的記憶,就猶如一條流動的冰河,在他記憶的雪原上,那條冰河在永遠地流淌著……

  想到這裡,寧偉突然感到嗓子裡發堵,有一股熱流從心靈深處噴湧而出,在這一瞬間,他淚如泉湧……在他的記憶中,長這麼大,他還沒這樣哭過,這是一種撕心裂肺般的痛苦,當著珊珊的面這樣哭,他感到丟臉,畢竟自己是個男人,他極力壓抑著自己,狠狠地咬住

  被角,不使自己哭出聲來,這種壓抑實在太難受了,他覺得呼吸困難,似乎要窒息,那股急於噴湧而出的熱流被封住了出口,在他的體內翻騰奔突著,使他的身體在劇烈地抽搐,他最終沒有控制住,忍不住嚎啕起來……

  珊珊溫柔地把他的頭抱在自己懷裡:"寧偉,你哭吧,哭出來會好一點,男人也要哭的,這不算丟臉。"

  寧偉哭夠了,終於平息下來,他沉默了一會兒,又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說:"不行,我現在還不能走,我還有重要事沒辦。"

  珊珊問道:"還有什麼事能比這件事更重要?"

  寧偉低聲道:"我要最後去看一看父母,最後一次……今生今世我恐怕不會再給父母掃墓了。"

  珊珊驚恐地問道:"你要回北京?"

  寧偉堅定地回答:"對,最後一次。"

  "這太危險了,你早上了全國通緝的名單,哪怕是個邊遠小鎮的派出所都有你的照片,要不是咱們事先做了假證件,你還化了妝,再有我表哥幫忙,不然咱們連這小鎮都藏不住,早被抓住了。"

  寧偉苦笑道:"我知道危險,可哪兒不危險?泰國,南美,無論咱們到了哪個國家,都要東躲西藏,這就是亡命天涯的日子。"

  "寧偉,你後悔了?"

  "這倒沒有,我的路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怨不得別人,這是我的命,我認命,要是我必須死,那我不管躲到哪裡都要死。"

  珊珊哭了:"寧偉,我知道,你想幹的事,誰也攔不住你,可我怎麼辦?"

  "你可以等我幾天,要是我回不來,你就自己走吧。"

  "不,咱倆的命是連在一起的,你要是不在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長這麼大,還沒人對我這麼好,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做,我不會離開你。"珊珊淚如雨下。

  寧偉歎了口氣說:"我不會強迫你,你自己可要想好。"

  珊珊低聲道:"我想好了,要活就一起活,要死就一起死,我不後悔。"

  寧偉伸手拉過提包,從包裡拿出一支小巧的手槍,他熟練地拔下彈匣,拉開槍膛看了一下,又隨手遞給珊珊:"這支槍給你,我來教你怎麼用。"

  "我不敢……"珊珊驚恐地說。

  寧偉厲聲道:"不敢也得學,你早晚用得著。"

  鐘山嶽趴在客廳裡的長沙發上,鐘躍民在給父親做按摩,他使的勁兒大了些,鐘山嶽忍不往叫了起來:"哎喲,輕點兒,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住你折騰。"

  "爸,您忍著點兒,才按兩下就受不了了?別忘了您是共產黨員,是特殊材料製成的,對您這樣的老黨員就得嚴格要求,象您現在這種表現,要是被敵人抓住,逼您交出黨的機密,也別上老虎凳,給您按摩兩下就扛不住了,還不全招了?"鐘躍民和父親調侃著。

  "嗯,你這小子就和老子耍貧嘴吧,等我一會兒起來非揍你,哎喲,輕點兒……"

  鐘躍民邊按摩邊說:"鐘山嶽先生,識時務者為俊傑,只要你招了,說出你們黨組織的機密,我保證你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

  "你放屁……"

  門鈴響了,鐘躍民去開門,袁軍和鄭桐走進來,兩人見到鐘山嶽連忙向老人問好:"鐘伯伯,您好。"

  鐘山嶽連忙坐起來招乎道:"是袁軍和鄭桐呀,你們坐嘛,躍民正在給我按摩,差點兒把我這把老骨頭給按散了,這個欠揍的東西。"

  袁軍笑著慫恿道:"對,揍他,別看他當了老闆,他就是當了總裁,也是您的兒子,該揍還得揍。"

  鐘躍民提醒鐘山嶽道:"爸,您該睡覺了,明天早上您不是和人約了場門球嗎?。"

  鐘山嶽顫巍巍站起來向臥室走去,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袁軍啊,聽說你幹到副師級了?"

  "在總部當個參謀,沒意思。"

  "還是得下部隊帶兵,當參謀有什麼意思?唔,你們都比躍民強,這個沒出息的東西,成天穿件西服,腆著個肚子,一臉的奸商樣兒……"鐘山嶽嘮叨著。

  袁軍等人笑著目送鐘山嶽進了臥室。

  鄭桐說:"躍民,我們倆今天來向你告個別,我們單位最近和美國耶魯大學簽了約,雙方互派一批學者講學,時間為兩年,其中有我,月底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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