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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那我先走了,再見!"武原正樹走了幾步又停住轉身道:"哦,我忘了告訴你,我有個朋友開了個武館,教什麼空手道,我有時也去玩玩,你有興趣嗎?"

  鐘躍民笑道:"我說你心眼兒多吧,想過過招兒就明說,幹嗎這麼客氣?行呀,哪天咱們去玩玩。"

  寧偉這些日子忙得團團轉,他把飯館低價轉讓給別人,又在一個寫字樓裡租了兩間辦公室,還購置了電腦和傳真機等辦公用品,只等著拿到公司的營業執照就可以開張營業了。對於辦公司搞商業經營,對於自己能有多大本事,寧偉還是很清醒的。他出身工人家庭,在社會上沒有任何背景,他發現眼前的社會是很陌生的,改革開放以後,生活變得令人眼花繚亂,光怪陸離,社會也日漸呈現出多元的複雜性。由於個人閱歷關係,寧偉除了認識幾個北京籍的戰友,就再沒有任何社會資源了,這對於從事商業經營活動是極為不利的,他之所以打算辦公司,其實還是指望靠在鐘躍民這棵大樹上,他深知這個老連長的活動能量,很多在寧偉看來遙不可及的事,鐘躍民也許打個電話就能解決,他在鐘躍民手下當了這麼多年的兵,竟不瞭解這個連長究竟是什麼人。

  寧偉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多年來也沒有養成讀書學習的習慣,他不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對於李援朝和鐘躍民這類人,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他們屬於一個特殊的圈子,這個圈子看似無形卻很嚴密,外人是無法融入的,即使你很有錢,也別想讓他們接納你。

  寧偉對生活的要求不是很高,他只希望能過上小康的日子就可以了,象鐘躍民的那種大公司經理的職位,他連想都不敢想,也知道自己沒那個能耐。他指望自己的公司營業以後,鐘躍民隨便給他幾宗生意,他就能發起來。他相信老連長不會不管他這小兄弟的,吳滿囤就是個例子,鐘躍民和張海洋這些年來不是一直給吳滿囤的父母寄錢麼?他們和自己雖然不屬於一個圈子,但畢竟是有過生死考驗的戰友,甯偉相信他們都是重感情的人。

  甯偉申辦營業執照的註冊資金已經通過驗資審核,接下來馬上可以領到營業執照了,他打算今天晚上去鐘躍民家,把五十萬元的借款還給鐘躍民,雖然還不到還款日期,但早還總比晚還好,這是信譽,第一次求鐘大哥,應該給他一個守信譽的印象。

  寧偉從工商局的大門裡出來,他戴上頭盔,開始發動摩托車。

  一個騎"鈴木"125型摩托車的人把車停在他身邊,摘下頭盔說:"是寧偉吧?"

  寧偉馬上就想起來這人他是中學同學胡大鵬,外號"錘子"。當年胡大鵬的家境很窮困,放學以後還要去揀煤核兒、揀爛紙。寧偉還見過他推著一輛用軸承做車輪的平板車,上面放著盛爛紙的筐,這類似今天時髦少年們玩的滑板,只不過滑動起來噪音大了些。他總是瞄著人家剛貼上的大字報,只要沒人注意,錘子就手急眼快地把大字報撕下來去賣廢紙,有時還偷幾塊臨街人家碼放在門口的蜂窩煤。當年的文化大革命使很多有身份的人倒了黴,但是對於錘子這類人來說,也許還是個福音,很少有人想到,那些寫滿廢話的大字報居然還養活了不少人,至少錘子靠放學後揀爛紙,就能使窮日子得到一定的改善。

  寧偉笑著和他握手:"喲,錘子,咱們可是有些年沒見了,你還好嗎?"

  錘子是個五短身材,個子在1.65米左右,以前很瘦,這麼多年沒見,他明顯地發福了,看樣子他早已擺脫了貧困,日子過得蠻不錯,只是個子矮的人發胖顯得很滑稽,身體成了橄欖狀。錘子大聲道:"還行,我活得還算結實,寧偉,你小子不是當兵了嗎?"

  "我早復員了。"

  錘子說:"真沒勁,當年在學校,你們戴著大紅花,穿著新軍裝,牛B得不行,哥們兒當時還挺羡慕你們,覺得你們個個都是當將軍的料,怎麼著,當了幾年大頭兵,還是復員啦?"

  寧偉說:"扯淡,有幾個人能當將軍。"

  錘子揚起手腕看看表,然後提議道:"咱們老同學有多少年沒見了?找個地方坐坐去,敘敘舊嘛。"

  "行啊,坐坐就坐坐。"

  錘子把寧偉帶進了一家咖啡廳,兩人坐下後,錘子翹起了二郎腿,喚過服務員,大模大樣地打了個響指:"兩杯義大利黑咖啡,再來點兒甜味劑。"他打發走服務員扭過頭對寧偉解釋道:"糖這玩藝兒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一般有點兒身份的人都不吃糖,這你就不懂了吧?告訴你,窮人吃糖沒關係,反正他吃不上喝不上,什麼營養都缺,說句不好聽的,餓狠了吃把黃土都能扛幾天,可有錢人就不行了,他成天燕窩魚翅的嘬著,又不幹活兒,營養都存在肚子裡,抖落不出去,所以吃東西就得留神,你看我這肚子,這身膘兒,不注意行嗎?血糖血脂蹭蹭的往上竄,大夫說了,照這麼下去就是糖尿病。當時我還不知道糖尿病是個什麼玩藝兒,再一打聽我冷汗就下來了,這麼說吧,您得什麼病也別得這個病,得了糖尿病就渾身沒勁兒,您那玩藝兒也豎不起來了,想泡妞兒,沒戲啦,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要是不行了,我身邊那些妞兒非把我吃了。"

  甯偉樂出聲來:"錘子,你的愛好還挺多嘛,就你還泡妞兒……"

  "嘿,你還別拿武大郎兒不當神仙,我承認我當年是個窮小子,放學以後還得頂著西北風在爐渣堆上揀煤核兒,想起當年的日子,我操……一言難盡呀,咱們班馬彩霞你還記得吧,就是住在三道彎兒胡同的那個妞兒,想起來了吧?當年咱哥們兒眼神兒有點兒問題,反正在我眼裡馬彩霞長得比他媽仙女差不到哪兒去,有一次我壯著膽兒給她遞了張紙條,具體內容我想不起來了,反正先是吹捧,就跟現在捧歌星似的,什麼肉麻的話都往上招呼,雖說免不了有些錯別字,可這是我有生以來寫過的最有文彩的文章了,結果您猜怎麼著?這小妖精居然把我的情書貼在教室的黑板上了,全班同學就跟看大字報似的看了個夠,把我鬧了個大窩脖兒,份兒算是跌到家了。你說有多巧,前些日子我在大街上碰見馬彩霞了,我當時愣沒認出來,是她把我認出來了,上趕著問我要地址,我一看,壞了,當年我眼神兒絕對是有問題,怎麼把她當成仙女了?她那模樣兒也就是個打工妹的水準,別說泡一下,就是自願到我家當小保姆,哥們兒還得考慮考慮,我那兒來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要是讓人家看見我有這麼個保姆,咱哥們兒的老臉往哪兒放?咱丟不起那人呀。"

  寧偉聽他吹牛有些不耐煩,他很忙,營業執照雖然已經拿到,但要幹的事還多著呢,實在沒功夫聽錘子胡侃,他不好意思站起來就走,只好沒話找話地問:"錘子,看來你發財啦,說話的口氣很大嘛。"

  "做點兒小買賣,有時幫幫朋友的忙,上次有個哥們兒從境外弄了幾百輛"皇冠"汽車,這哥們兒膽兒也忒大,手續不全就敢往國內運,結果在海南讓海關給扣了,好傢伙,好幾百輛車得占多大地方?當時美國的衛星每天都從咱中國人腦袋上遛達幾趟,一瞅見這漫山遍野的汽車,心說壞啦,八成是中國軍隊要解放臺灣了,人家把這些車給當成坦克啦,美國跟臺灣不是哥們兒嗎?咱要收拾臺灣,美國人也不能不管呀,當時美國太平洋艦隊一下子開過來七八艘航母,一千多架飛機,瞅這陣勢是打算跟咱們磕了。其實這是誤會,咱中國人這會兒正忙著摟錢,哪有功夫搭理他們呀,你瞧瞧,我那哥們兒惹出多大婁子?就為這點兒汽車差點兒沒打起世界大戰來,這我就不能不管了,為這點兒事兒打起來值當嗎?況且那幾百輛車扔在野地裡總不是個事兒。我只好去了趟海南,幫著把這件事兒給擺平了,我那哥們兒跟我說,這些車在海南是沒法出手了,你幫我在北方想想辦法吧。你瞧瞧,我幫忙幫出事兒了吧,人家還訛上你了,沒辦法,都是哥們兒,不管成嗎?我只好弄了幾艘滾裝船,把這批車運到塘沽港,在北京和天津出了手,你看見滿街跑的那些"皇冠"沒有?都是我那次出手的。等我把這事兒忙完了,國防部的一個朋友給我打了個電話,說美國的航母撤了,我說撤了就算了,丫敢犯葛咱就滅了丫的,這年頭誰怵誰呀?現在我還什麼都不想幹了,人也懶了,也就是每天到出國人員服務部門口遛達遛達,倒騰點兒外匯,每天掙個萬八千的,夠吃夠喝夠泡妞兒的也就算了,別的錢咱還懶得掙了。"

  寧偉覺得錘子這句話還算是靠點兒譜兒,他在出國人員服務部門口見過那些獐頭鼠目的外匯販子,看模樣都和錘子差不多,他隨口問道:"你在倒外匯,能掙錢麼?"

  "廢話,不掙錢我到那兒幹嗎去?我有病是怎麼著。"

  "看樣子你是大款啦?"

  錘子猛吸了一口煙,沖天花板吐出了一個大煙圈兒,慢悠悠地說:"大款過什麼日子我還真不知道,反正我是每天中午十一點起床,梳妝打扮一下就吃午飯,飯後到出國人員服務部門口散散步,掙錢倒是次要的,咱得消消食呀,然後洗個桑拿,蒸一蒸,再找個妞兒按摩一下,說話就下午四點多了,我還有個毛病,不喝下午茶就渾身彆扭,喝完茶也就到晚上了,一般來講,晚上的節目比較多,夜生活嘛,檯球保齡球,舞廳歌廳泡酒吧,換著玩唄,吃完宵夜再摟個妞兒睡覺,這一天算是拿下來了。"

  寧偉笑道:"你他媽真的假的?你就吹牛B吧。"

  "吹?哪天帶你見識見識。"

  "算了吧,我可沒錢。"

  錘子問:"那你剛才上工商局幹嗎,開什麼買賣呢?"

  寧偉有些不好意思:"嗨,想註冊個貿易公司,這不剛驗完資麼?"

  "這公司的註冊資金是多少?"

  "五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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