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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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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法國新古典主義畫家大衛的名作《馬拉之死》是這次畫展最有名的油畫,是不是真跡不好說,至少沒有標明是複製品。畫面上的馬拉赤身躺在浴盆裡,鮮血從創口中湧出,已經死去的馬拉臉上帶著一種絕望的表情。 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帶著幾個年輕人站在油畫前評頭論足,聽他的口氣,好象是美術學院的老師在給學生講解。於是鄭桐和蔣碧雲也成了他的學生,兩人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聽這位老師講解。 "……我認為畫面上馬拉的形象是作者按照馬拉真實的相貌創作的,因為大衛和馬拉是同時代的人,大衛生於1748年,到1793年馬拉遇剌時已經四十五歲了,注意,他只比馬拉小五歲,而馬拉當時是巴黎的名人,經常在群眾集會上講演,巴黎的市民幾乎都見過他,那麼畫家大衛顯然也熟悉馬拉的相貌,也幸虧是大衛把他畫下來了,不然我們今天怎麼會知道馬拉到底長得是什麼樣子呢?那時還沒有發明照像機嘛,大衛是法國新古典主義的代表,皇家學院院士,早期作品還帶有羅可哥風格,後來轉為古典主義,這是他最重要的作品。同學們請看,這幅油畫以極為簡潔的古典手法成功地將肖像的描繪、歷史的精確性和崇高的悲劇性結合在一起,有力地突現了這位'人民之友'的英雄主義特徵,成為紀念碑式的現實主義歷史畫名作……" 鄭桐突然小聲說了一句:"誤人子弟……" 那位老師和幾個學生都把目光投向鄭桐,從他們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他們對這位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人出口不遜表示出一種無聲的憤怒。 鄭桐若無其事地對蔣碧雲說:"走吧,這兒的空氣令人窒息。" 兩人剛走出幾步,後面那位老師說話了:"那位先生,請留步。" 鄭桐和蔣碧雲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這位元先生,請您對剛才的語言做出解釋,我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冒犯了您,使您做出如此粗魯的反應。" 鄭桐扶扶眼鏡:"您真想知道?" "當然。" "那好,首先我得向您道歉,請原諒我的出口不遜,對不起,不過您剛才對您的學生講到對馬拉的評價使我很不入耳,坦率地說,您在誤人子弟。" "哦,願聞其詳。" "您憑什麼認為馬拉是個英雄?我看他不過是個嗜血者,除了被法國大革命時期的暴民所愛戴,稍有理性的人都認為馬拉是個劊子手。說到英雄,我認為恰恰應該是剌殺馬拉的人,夏洛蒂·科黛,她才是英雄。" 一個女大學生說:"先生,我對法國大革命不太瞭解,教科書上說它是最徹底的一次資產階級革命,而馬拉是當時雅各賓派的領袖之一,是被稱為'人民之友'的英雄,如果您有不同的看法,可以和我們探討一下。" "可以,首先我要講明的是,《人民之友》並不是馬拉的稱號,而是馬拉在1789年創辦的一份報紙,不錯,《人民之友》是為底層民眾說話,但是由於它的非理性,也將底層民眾的破壞欲煽動起來,最後演變成暴民政治。1790年以後,馬拉開始拋棄自己原先標榜的自由平等理念而宣導獨裁,並且鼓吹革命恐怖,此時殺戳成了主要目的。1793年是法國大革命的一道分水嶺,雅各賓派的領袖羅伯斯比爾、馬拉、丹東等人開始著手清洗反對派,推翻吉倫特派,由馬拉自任主席成立了公安委員會,開始了血腥的恐怖統治時期,在這一時期,大約有四十萬人被處死,沒有正常的審判程式,任何人的一句誣告就可以將一個無辜的公民送上斷頭臺。諸位應該感到慶倖,沒有生活在那個時代,不然憑諸位先生小姐的氣質、談吐、衣著及所關注的問題和談話方式,就可能會被當做貴族送上斷頭臺,如果僅從底層民眾對事物的好惡來決定一個人的生死,那就太可怕了。我們可以做一個荒唐的假設,假如馬拉先生又復活了,而且嗜血的惡習未改,他現在正藏身於北京某個胡同裡為《人民之友》撰寫文章,馬拉先生固執地認為,今天來參觀畫展的人們都是人民的敵人,因為他們的這種愛好和底層民眾的思想感情格格不入,並且出身可疑,即使不是貴族,也不會來自底層民眾,如果殺掉這些倒楣蛋就可以使人類獲得幸福,那何樂而不為呢?不知各位是否願意為了人類的幸福做那獻上祭壇的羔羊呢?" 那個老師不以為然地反駁道:"對待歷史,要看它產生的後果,您不覺得馬拉和羅伯斯比爾給世界帶來民主和自由的聲音,促進了未來的整個歐洲民主化進程?" 鄭桐說:"對不起,您混淆了概念,是法國大革命促進了歐洲民主化進程,而不是馬拉等人,他們不過是法國大革命時期的一段血腥暴政的代表人物而已,雅各賓派的暴政統治只維持一年多,馬拉等人已經成為一個血腥的集體犯罪集團,他們號召人們起來屠殺,點燃人 們的仇恨之火,煽動人們的極端無政府主義狂熱,他們以自由的名義剝奪無辜公民的自由,以平等的名義屠殺貴族,以國家安全的名義踐踏法律,踐踏人類的尊嚴,踐踏人類至高無上的生命權。至於對法國大革命的評價,我同意一位歷史學家的觀點,他認為:就當時的法國而言,它是反人權的暴政。我們評價一個歷史事件不在於它是否給未來和旁觀者帶來福音,而在於它是否給當時處於其本地域和當時代的人們帶來福祉,因為人權是指當時當地的人權,而不是未來的人權,也不是旁觀者的人權。" 那位老師說:"可是……先生,從我接觸到的關於法國大革命的歷史資料上看,它絲毫沒有表現出您所說的血腥氣,只是說到群眾把國王路易十六和王后送上了斷頭臺……" 鄭桐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所以我覺得您在誤人子弟,您要明白,教科書只能代表一種觀點,而未必是歷史的真實,您為什麼不多看一些資料?象米涅的《法國革命史》,霍布斯的《利維坦》,博洛爾的《政治的罪惡》這些書,國內都有譯本呀?" "……等等,請允許我把書名記下來,我要讀過以後再得出自己的觀點,因此您剛才說的也只能是您的一孔之見。" "我欣賞您此時的治學態度,順便問一句,看您的歲數,文革初期時您已經當教師了吧?" "那時我剛參加工作兩年。" "您是否被運動觸及了靈魂?遭到過暴力攻擊嗎?" "當然,那時候當教師的大都在劫難逃,挨鬥和挨打是免不了的。" "那我提請您注意,如果您還認為暴民政治的鼓吹者和嗜血者是英雄的話,並且繼續把這種觀點灌輸給學生,那麼您將來免不了還要挨揍,一個健全的社會應該是一個法治社會,一個重視人的尊嚴和生命的社會。對不起,我的話有點兒尖刻,請您不要介意。" 鄭桐和蔣碧雲走開了。 特遣隊于黎明時分進入叢林,全隊加上兩個工兵營軍官共二十人,按三三制原則,分為幾個戰鬥小組,人數雖然不多,可都是選拔出的高手,每個人都能獨當一面,身為隊長的鐘躍民絕對相信自己手下的每一個隊員。 清晨終於來了,視野內的景物漸漸清晰起來,叢林中彌漫著淡淡的晨霧,隊伍行走在一片蒿草和灌木叢中,綠草中點綴著紅色、黃色的小花,它的花瓣展開如託盤,中間露出嫩黃的花蕊。鐘躍民還發現這裡到處生長著纖細的桫欏,他是從《野外生存教材》上認識這種蕨類植物的,"桫欏,木本,莖高而直,葉片大,羽狀分裂,莖含澱粉,可供食用。" 茂密的叢林中沒有路,很難行走,寧偉帶領尖兵組走在全隊的前面,他們揮動砍刀砍倒擋路的植物,體力消耗很大。張海洋帶領兩個戰士負責殿后,整個特遣隊行動迅速,配合默契。走在全隊中間的鐘躍民時時用指北針修正著方向,使他感到慶倖的是,特遣隊員們每人除了按規定攜帶槍支和必要的彈藥基數外,還背了一個盛滿各類特種器材的背囊。他們在如此複雜的山嶽叢林地區,背負著沉重的裝備連續行軍幾個小時還能保持良好的體力,這不能不歸功於多年來連隊每天雷打不動的五公里越野,此時發揮了效用,大家都練出了超常體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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